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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一个自17岁嫁到美国却一直未能了解美国的女人,因为原生家庭的印记,在人到中年时努力与最不愿相见的母亲和解。在不得不与母亲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努力理解和认识母亲,在试图为母亲安排日后生活的计较中,出乎意料地与一个不同的母亲和一个不同的自己相遇,并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与母亲之间共同拥有着的一种特殊关系。
01
一转过向阳街那超过120度的大弯,桑迪的心就开始往下沉。跟着,身子也往下沉,快沉到底了,情绪躁动了起来,心隐隐地发慌,她赶紧伸展了一下上身,一口长长的叹息后,宝马已经开进了小区,径直进入了停车场,在自家的车位上停了下来。桑迪却并不下车,感觉身子重得提不起来,便干脆继续在车里坐着,好在,脑子是空的,一切在此刻化为虚空。可惜只似片刻,不知从远方何处的角落里,隐隐传来几声狗叫,她这才看了看表,马上就八点了,她咬了咬牙,决然地拎着副驾驶座上的公务包和饭袋,鼓足了身体里残留的最后一点力气,提起了身子。
也许在车里坐得太久了,踩在街道上的脚板麻麻的,飘飘的。恍惚中,已经到了自家的大门口。她站住了,好久不肯伸手开门。自从母亲搬来住后,打开这道门对于她来说竟然愈发犹豫,愈发沉重起来。
果不其然。门一开,就看见了门廊下婷婷的母亲,依旧那种翘首以望的姿态,恭敬地站着。一见到她,母亲身子前移了两步,却又矜持地打住了,传过来的是母亲娇嗔的话音,“今天回来的更晚了。”
桑迪不搭腔,只四下里看着,没见到爱犬发傻,心下狐疑,母亲来了,发傻也跟着犯起怪来,往日她下班回来,一进门就能扑面而来,欢天喜地的,今天也开始拿起了架子。
“发傻——”桑迪叫了起来。没有动静,她又叫了一声,声音比前次大。还是没有动静。眼前的母亲灵动了起来,一只手先是前后左右比画着,然后身子也跟着转着圈,指指点点地,冲着地板,伴着一阵鸟语。母亲说的是广东话,桑迪不算会说,大体却也听得懂,只是她不爱听而已,也就难得好好听。母亲刚才那一番表演,她倒是明白的。母亲说,她把发傻关进了麦吉尔的房间里,她嫌一条狗整天在家里乱跑乱转,烦死人了。尤其身上还掉毛,把家里的地毯地板搞得乱七八糟,害得她整天跟在后面不停地扫啊扫。母亲比画完了,侧身站定,像一个有冤情的人等着县官替她翻案,或者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要等着长辈来替她申冤,一脸委屈地看着桑迪。
桑迪打开门边的衣柜,把脱下的外套放了进去,又从底部拿出一双香灰色轻便帆布鞋换上。一种淡淡的柠檬草味扑面而来,她知道母亲今天拖了地板,难怪一进门就觉着家里冷。说了多少回了,不要每天都拖地,母亲就是不听。此刻,她牙根已经开始发痒,盘旋在心头的一些老话,正在嗓子眼儿集结。桑迪下意识地把握成了个拳头的手,赶紧堵在嘴上,生怕一不小心,心眼一松,那些一定会让她后悔的老话会喷薄而出。这么多年在人事部工作的职业经验早已让她领略“祸从口出”的真谛,无论心里如何翻江倒海,可这张嘴,该上锁时一定不能开。
关上衣柜门的时候,桑迪在落地镜里无意间看见了自己的脸。憔悴,肃穆,还有一丝恐怕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怨怼——这怎么可能是她的脸呢,简直像颗干透了的加州柠檬。她嫌弃地不忍再看,低下头去,弯腰拎起地板上的公务包和饭袋,径直往里走,走过母亲身前时,心里一个低沉的声音提醒着她,该和母亲打声招呼。腔子里凝聚起的那股真气升到了嗓子眼儿的时候,还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忽然意识到,母亲没有像前几日那样,多此一举地上来替她拿公务包,她心头一松,一丝得意浮上心头,看来,母亲开始长记性了。
“桑迪——”母亲的声音,扯住了她的脚步。她站定了身子,并没回头。
“我的女儿,来——”母亲说着,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一边张开双臂,把她拥入怀中,一边喃喃地鸟语着,“你今天看着好累,我明白的,我都明白——”
桑迪全身僵直,一下子糊涂起来,等意识到刚刚自己被母亲强抱了,立刻变成了一只紧张过度、准备开战的刺猬,全身汗毛倒竖起来。而现在,她的肩膀,她的背,都在被那双从来就没有熟悉过的手,轻轻地拍打着。在待她试图分辨这突如其来的母爱发生的因由的当口,母亲已经放逐了她,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弯下腰,正在去拿她的公务包。
“我自己来!”她大叫了起来,天崩地裂了似的。
“噢,对的,我又忘了。我总是给你爸爸拿
公务包的。”母亲缩回了已经触到包的手,略微弯着腰站着,格外恭敬,那样子让桑迪那一腔的气恼生出一丝怜惜来。
“今天你在家里怎么样?”她终于强忍着心中的某种情绪,听上去还算心平气和。不等母亲回答,她就往起居室走去,一直走到窗前的长沙发边上,把公务包放在顶头的茶几上——那是她平日里看书上网在家中加班的地方。沙发被母亲整理得像店里的展品一般,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搞得她全身都很不自在。随即,一种要跳上去好好践踏一把的欲望被勾了出来,她一屁股坐上去,连帆布鞋也没脱,连脚带鞋,扭来扭去了好几下。母亲的影子在眼角伫立,桑迪顾雍了一会儿,觉得终于算是过了把小瘾,才靠着沙发一头,半躺了下来。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的身边,僵直地站着,手上拿着一沓大大小小的信件。桑迪厌恶地闭上了眼睛,可不知有一种什么力量迫使她的眼睛又睁开了。眼前那一沓子信件上方,是母亲那张渴望的脸。让她惊疑的是,在今天的那张脸上,桑迪还看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谄媚。
“这是今天的信。”母亲说,“这一封是我银行来的。你赶紧看看。”母亲递下来的那个信封简直要打到桑迪的脸。
桑迪没动,眼睛看向另一侧的窗外。前几日里和母亲说过的话,好似仍在窗外盘旋:“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在办公室里开了一天的会,看了一天的文件了,不想一回家就看信。我又不是不给你看,告诉你等我吃完晚饭再看,行嘛。”当然,这是说得出口的话,在之前以不同的口吻,在不同的场景,用不同的句式,已经都表达得淋漓尽致了。如果再说,恐怕舌头都要起老茧了。当然说不出口的话也有一箩筐,只能在桑迪自己的心底里盘旋:你怎么就总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这是我的家,我的家呀!既然在我的家里,难道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尊重?!
桑迪磨蹭着,用一只脚上的鞋褪掉了另一只脚上的鞋,又用那只没鞋的脚褪掉了另一只脚上的鞋。嘴里不知为什么,哼哼了两下,转身把屁股对着母亲,心平气和地面对着沙发背说:“先放这儿,我累了,先躺会儿,吃完饭给你看。”说完,她觉得自己就要散架了,便闭上了眼睛。
“这封信我等了很久了,很重要。”母亲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反正今天什么也做不了了,我吃完饭给你看。”桑迪半睡半醒地说。
“很重要的,”母亲哀怨地嗫嚅,“你爸爸总是立刻就给我看的。”
桑迪的呼吸被什么阻断了一下,好一会儿,她依旧闭着眼睛说:“爸爸已经走了。”
“是,走了。走了107天了。”
桑迪微微睁开了眼睛。算了算日子,可不是嘛,一点不错,是107天了。
四周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桑迪听见母亲的拖鞋擦着地板,踢踏,踢踏,一下,又一下,离她远去了。
“我真希望你爸爸还能回来。”
桑迪木然,喃喃心语着:爸爸,爸爸,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02
是发傻粗重的哼哼声,让桑迪睁开了眼睛。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蒙眬中,她摩挲到了之前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打开来看时间,发现自己不过睡了十多分钟。只是这一小觉却睡得格外透,格外爽畅,整个人,清醒了,感觉简直不像是在晚上,倒仿佛是清晨,神清气爽。
发傻开始用嘴拱着她的胳膊。桑迪粗着嗓子,故意凶巴巴地叫,嘿,你今天没出来迎接我回家。发傻哼哼着,摇着尾巴,依旧来回地拱着。桑迪知道发傻已经等不及了,在叫她去玩球——这是发傻的最爱。发傻不喜欢和托尼玩球,托尼太有耐心了,而桑迪却总是耐心不够,玩几下就烦躁起来,大呼小叫的,发傻难得和她玩得尽兴,也许正因为如此,发傻却总是想着和桑迪玩球,桑迪也试图让自己学着变得耐心,偶尔还会给发傻些“意外”的举动和奖赏,甚至是小刺激。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知道怎样调教发傻,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发傻是最懂她的一个,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之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起来。
“好的,好的,来了,来了。”说着,桑迪的眼
睛忽被晃了一下,她立刻瞥见了不远处的门廊外,一团若隐若现的光影在晃动——那是母亲,她这才想起来,母亲在等着她看信,显然着急了,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去把球拿来。”桑迪对发傻故意大叫了一声。
发傻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要确认一下,就立刻转身,撒欢儿地朝楼上跑去。这小东西就是聪明,她知道发傻抬头看她那一眼是因为她以前规定过,球只能在它的屋子里玩。现在她自己破了自己定的规矩。这有什么办法呢,都是不得已的,廊道那里母亲时隐时现的身影莫名地让她焦虑,而每天回来陪发傻玩一会儿球是对发傻一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的犒赏,尽管现在她真的感到很饿。
今天的发傻有些奇怪——桑迪是忽然意识到的。发傻虽然依旧是高兴得屁颠屁颠的,可动作并不那么尽兴,不时地看看她,窥视她一下,搞得这扔球的游戏,不是为了发傻,倒是为了逗她开心似的。这一刻,桑迪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发傻今天没来迎接她的缘故——小家伙知道母亲在门口等她,怕属于高等动物的两个女人再次发生昨日那样的冲突,就知趣地躲开了。等到母亲不在跟前,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才肯跑出来和她亲近。小东西,够精!她心里骂了一句,却涌出了一股爱意,跟着,是一缕莫名的伤感。
桑迪很快失去了玩球的兴致。她站住了,跟发傻说,妈妈饿了,要吃饭去,说着便走到厨房的冰箱前,拿出一盒蔬菜沙拉,撕开里面单放的坚果袋和色拉油,拌好了,热了杯牛奶,坐在餐桌前,吃了起来。发傻很理解似的,怏怏地一直跟着她,见她坐了下来,也跟着趴在桌边。桑迪不经意地看了它一眼,今天的发傻真的和自己一样,心事沉重。
桌上摆着母亲的饭——母亲不习惯用冰箱,剩饭都放在桌上。桑迪知道这些饭其实是留给她的——这是母亲认为她完成母亲职责的方式——虽然母亲也知道她做的饭,桑迪和外孙女麦吉尔都是不爱碰的,但母亲还是会用一个个漂亮的碟子把每样她自己爱做又爱吃的饭菜整整齐齐地盖好,摆在餐桌上。不用看桑迪也猜得到,那些漂亮的碟子下面,除了粽子、米糕之类的碳水化合物,就是鸡爪、猪内脏、猪血,或者香肠、叉烧之类的腌制腊味。恐怕也有些蔬菜,炒的,一定是油乎乎的,还很烂乎,而且很咸。偶尔,在特殊的日子里,还会有些母亲家乡的特色,煲仔饭、油炸鬼,最恐怖的是那种章鱼干、海螺干、虾干啥的煲汤,真是腥不可言。她不知道和母亲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给她做晚饭,母亲就是不听,总是要摆上这么一大堆,跟开展览会似的。如果她抱怨的话,母亲就会狡辩说,我怕晚上会饿,留着给自己吃的。鬼才信!
说也奇怪了,桑迪从小就和母亲吃不到一块儿去。母亲很能吃,比她饭量大得多,而且最喜欢碳水化合物,可母亲却一点都不胖,吃多少,都依然把体型保持得跟个芭蕾舞演员似的,颀长、瘦削、骨感——这是她最嫉妒母亲的地方。她的体型像父亲,正好相反,吸口气进去就能胖出一圈来。父亲生病的时候,她就想,为什么吃一样的食物,父亲就得了胃癌,母亲却啥事儿都没有,健康得简直像个退了休的舞蹈教练。
嚼着那些蔬菜色拉,桑迪觉得特别没味,对,味同嚼蜡,就像她现在的生活。其实她也不喜欢吃Trader Joe 买来的色拉拼盘,可是没办法呀,她可不能重蹈父亲的路子,胃癌实在太可怕了。这些蔬菜虽说吃的时候感觉不好,可吃完了不会让身体特别沉重,只想睡觉。健康,健康是要付出代价的。
“啪嗒”,一个碗上扣着的盘子掉了下来。下意识地一瞥,桑迪看见里面是炒笋片。炒笋片,她是喜欢的。手中的叉子已经伸到了一半,待就要插到笋片上了,却又缩了回来。不,她不能吃,吃了的话,以后母亲顿顿都会做炒笋片,那样,一场和母亲关于笋片的持久战就又要打响了。不,现在是非常时期,坚决不能像以前那样疏忽大意了。在和母亲过往的战争中,桑迪从来就觉得自己是不该输的,可不知怎的,她却从来都没有赢过。父亲在的时候,她都没有赢过,如今父亲走了,她——
色拉吃完了,可她竟然觉得没吃饱,也许是周五,晚饭吃得又晚了些。桑迪的手此刻已经情不自禁地伸向了盛着笋片的盘子。悠悠地叉了一片,送到嘴里。舌苔陡然间兴奋了起来。嗯,味道还真不错呢。于是叉子又扎了下去,这一次是两片。真的不能不佩服中国人,他们就是会吃,会搞,任何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只要一经过他们的菜谱,就跟施了魔法,点石成金。正在她有滋有味咀嚼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身后有动静。见鬼了。她下意识地侧头,隐约见身后昏暗的灯光下,母亲站在水池边,在往茶杯里添开水。
桑迪赶忙站起了身,心不在焉地收拾着叉盘,恍惚间,就走到了水池边,准备清洗。
母亲即刻就把水池给让了出来,走向餐桌边。等站定了,侧头尖着嗓子:“你吃了炒笋片?”
桑迪心下发虚,赶紧支吾,“你那碟子没有放好,掉下来了。”
母亲“哦”了一声,像是埋怨,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笋子。”
“你去拿信吧,马上给你看。”
母亲欣欣然地走了。
桑迪洗完了餐具,关上了水龙头,顺手擦了一下大理石台面,其实那里根本就不脏,母亲白天在家恐怕不止擦过一遍。
“叮——”的一声,手机的短信来得正是时候,桑迪想,大概是托尼,和她商量周末的计划。
短信是女儿麦吉尔发的,告诉她说已经决定暑假里要和男友维克多一起去中国了,还告诉她计划的行程和时间。
这是最后通牒呀。桑迪想着,已经给女儿拨通了电话,她可不想在手机上打短信。照例,女儿没接电话。她知道女儿不肯接她的电话,即便看见也不接——现在的年轻人简直就属哑巴一族,白长了一张嘴,懒得说话,偏喜欢让手指头在手机上跳舞。她又拨了一遍。女儿还是没接。她再次拨了一遍。终于,接通了。她知道女儿的脸上一定写着一百个不情愿。
“你真的要去?” 她问。
“我不是告诉过你嘛。”女儿麦吉尔依旧是那种永远都在埋怨她的口气。
“你已经大三了,应该开始做些实习了,不然到时候你找工作不好找啊。我都帮你找了那个朱迪阿姨,看她——”
“妈——我跟你说过,这事儿你别管。”
“那,那要我给你买票?”
“No,维克多说他给我买。”
“我知道他家有钱,可你还没做人家的媳妇呢,平白无故用人家的钱,这不好。太不好了!好像我出不起机票似的。”
“妈——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男朋友算啥?今天是你的男朋友,明天就——”
“妈,你就是在人事部干得时间太长了,谁都不相信,总是负面思维。”
“我的确是见得多了。我告诉你,宝贝儿,你最好——”
“妈——我知道。要用套,别让你突然变成阿婆。”女儿不耐烦地说出了她想说的话,搞得桑迪又好气又好笑,她的确好几次提醒女儿,千万要用避孕套,她可不想突然一天见到女儿抱个小宝宝回来。“妈——”女儿又叫了一声,声音缓和了许多,桑迪眼前立刻出现了女儿一脸的诡异,知道小东西又要提什么让她七上八下的要求了。
“又怎么了?”她带着阴阳怪气冷冷地说。
女儿似乎故意拖延着,像还在犹豫。好一会儿,桑迪才听见,“阿婆说,她也想去。”
“阿婆?”桑迪这把真是诧异,“她,她怎么知道这事儿?你已经跟她说了?”问完了,桑迪就后悔,自己这不是猪脑子嘛,最近母亲恐怕是天天和女儿打电话,祖孙俩说不定这是在一起里应外合地诳她呢。
“你忘啦?上次我带维克多回家,阿婆知道维克多也是广东来的,就说她真想回老家看看。”
“她一辈子都没回去过,兄弟姐妹都给她移到这里来了,现在回去她还能找谁呀。”桑迪叫着,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了一眼,见母亲站在厨房的水池边,水龙头哗哗的,她就知道,母亲又在那里擦啊洗呀,嫌她刚才用了厨房,收拾得不干净。真是无奈!
作者简介:
秋尘,本名陈俊,生于江苏南京,文学博士。自2003年发表文学作品,有长篇小说《时差》《九味归一》《酒和雪茄》《青青子衿》,中短篇小说《零度忍耐》《春风来又走》《老波特的新车》等。现居美国旧金山。
来源:《当代》2020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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