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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雨毫无预兆的在夜里袭来了。当太阳刚露头时，人们便火急火燎地来到了自家田地——都以为完了。
可眼前的景象，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于是，人们不由发出惊喜的感叹：
好呀，庄稼一棵都没倒。
这棚子真顶用。
昨晚真是急死我了，要不是老婆拦着……
真是老天有眼啊！今年的收成保住了，哈哈哈！
……
庆幸的声音此起彼伏，毫无疑问，大家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老马呢？一个声音突然问道。
对呀， 难不成在家？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对呀，要去谢谢他啊。
嗯，这次真是多亏他了。
走，找他去！
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埂，大伙来到了一间土房前的院坝里，但心情不像往常见到土房时的放松，这次，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头一紧——混杂着石块的泥土把土房的侧房埋得死死的。正门的门梁摇摇欲坠，却紧紧关着，仿佛打开它就会到达另一个世界。
老马！一个年轻人大步流星的向房门走去。
算了吧，阿达！一位老妇人叫住了他，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了，眼前的现实，不容他们再有半点希望。
跟着来的一些人开始回忆：
他身体本就不好。
是啊，我昨天还在街上看到他，咳得喘不过来。
他前天来我家看情况，也是一直咳，说两句咳三声，我还说给他炖只鸡补补。
……
想到老马的近况，大家更加的绝望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叫阿达的年轻人一拳砸在腿上。
是啊。人群里一个中年男人说，十年前，我家还在木房里住着，雨天漏水，雪天漏风，老母又有病，家里孩子一到冷天就冻的发抖，可有什么办法呢？就那几亩烂田，我找不到钱修房子啊。还是后面老马来了，跟我讲了危房改造，我一家老小才住进砖房。我还记得他第一天来，我跟他抱怨，这就是命啊！而他跟我讲，什么命不命的，只要自己肯努力，国家就会帮忙，生活一定会变好的。老马对我有恩啊！可我还没报答他，他就……中年人说完便低下了头，身体颤抖着，十分痛苦。
那年要不是他，我估计就先走了。刚才那位老妇人坐在地上，说九年前我去赶集，雨天路滑，三轮翻了，我的腿也断了，家里人要送我去医院，我不肯，说那太花钱，反正我也老了，这估计就是我的命吧。然后他们把小马叫来了，小马跟我讲，老人家，这种命可不能认啊，现在有政策了，合作医疗，您去看病政府开钱，您的命在您不在天啊！说完，老人捂面，眼里流出两行泪水。
对啊，四年前，老马带来了扶贫政策，帮我们弄了产业，地里的大棚也是他教的。阿达蹲在地上说，这么好个人，怎么就这样走了？
大伙都沉默了，各自都想起了老马帮助自己的时候，想起了他在村里走门窜户的身影；想起了他在山路上蹒跚的步伐；想起了他苍老但亲切的笑脸，还有他常讲的那句话：成事在人不在天。
得让他走得体面些！阿达心里想，起身便向房门走去，这次没有人叫住他，几个年轻人也跟了上去。
双手放在门扉上，阿达深吸一口气。
吱呀——，他推开门。正堂里有些黑，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个人。
要是在的话，早就出来了吧。阿达还心存幻想。他转头看向侧房，堆积的泥土比他还要高出一个脑袋，阳光照射在废墟上，泥土残留的水分逐渐被蒸发，而老马的生气也仿佛随着水汽渐渐的升上了天空。另一个年轻人在老马的房子里寻到了两把铲子，递了一把给阿达，两人便开始在泥堆里寻找老马。
埋在老马身上的泥土一铲一铲减少，而这些土却仿佛倾倒在村民们的心里，变成一朵积雨云逐渐隔断了阳光。这片云在十几年前也曾整日掩盖在他们的心头，使得这方寸之地上经营不起希望。而老马的到来就像天上的太阳，燃烧自己驱散了这片雨云，发光发热让这片土地欣欣向荣……然而他终究只是一个人，不像真正的太阳一般可以燃烧几亿年。
阿达的视线有些模糊了，他悲伤、愤怒、不安……但他此时要先好好的安葬老马，安葬这个村子的恩人。
猛然间，一个虚弱的声音冲击了阿达的耳膜。
怎么都坐在门口啊？
阿达一颤，猛地回过头，他身后的村民们也猛地回头，像葵花望向太阳一般，整齐的盯着来时的山路。
而那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一双丈量了村子黄胶鞋，一条染上了泥点的黑色长裤，一件有些褪色的迷彩外套，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头发上是日夜操劳镀上的银色，脸上是岁月画下的沟壑和早已印在大家脑海里的笑容。
你，你上哪去了老马！阿达冲了上来，泪水早已止不住，他一把抓住老马干柴般的手臂，好像怕他又消失一次。
你晓不晓得，我们大伙今天早上，早上看大棚没塌，就，就上来找你，但是你房子塌了，叫你，你又不应，我们还以为，还以为你……
好了，老大不小的怎么哭得跟个娃娃一样。老马拍了一下阿达的头，他看了一眼房子，又说，好好讲给我听，这大中午的全村人都聚在我这小院坝干啥？
阿达平复了心情，便开始讲早上的事，然而他一半还没讲到，老马就弄明白了。他哈哈一笑，把手上的塑料袋打开来给村民们看，里面是几盒药。
我昨天觉得不太舒服，就想着今天去镇里看看医生，正巧早上看完大棚回来的时候遇着辆班车，就进镇里去了。倒是大家这一聚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大棚出了什么问题呢。
那你去医院，医师怎么说？一个男人问道。
没啥大事，小感冒，吃点药就好了。老马笑着说。
那就好，你可是要带我们脱贫致富的嘞，到时候开胜利大会可不能没有你！坐在地上的那位老妇人站起来说，我就说，人家小马福气足得很哩，再活个几十年一点问题都没有！是不是小马？
感谢你们惦记，放心吧，我这条命老天爷还不稀罕收取呢。说完老马笑了，村民们也跟着笑了，而那片遮住太阳的云，也早在不知不觉中散去。
那你房子怎么办？阿达问。
没事，村里不是还有办公室吗。老马轻轻挥着手说，大家都回去各忙各的吧，房子我有办法解决，大家不用担心了。
那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们讲嘞。阿达似乎还不放心，却只好带头告别老马。
送大家离开院坝后，老马回到自己昏暗的小屋里，在正堂找了张木椅搬到院坝上坐下。他想起当年来到这个村子时，村委没有多余的房间分配给他，本来是打算借住农户家，但看到那些残破的土墙后，他便主动选择了这个建在西山上的，没人住的木屋里。多年来，他把村里的土屋换成了砖房，把黄土路换成了水泥路，而自己的住所和当年比起却没有什么变化，仅仅只把木墙包了一层加固的黄土。但几年前村委要安排他搬进新办公楼里时，他却拒绝了，而理由是……想到这，老马向门外望去，大门正对着一座山坡，与这边不同的是，坡上长满了映山红，此时正迎着阳光盛开。
你住的地方一年都晒不到几次太阳，房子又烂，为什么不肯过来住好的呢？当时支书觉得老马似乎有点迂腐。
因为，在阴烂的地方能得到更好的东西。老马记得他是这样回答支书的。
老马的思绪拉回，他摸了摸右手的手背，上面有一个创可贴。
老人家，你这个问题我解决不了。
那谁能治？
市里……不，省里，而且不能受累。
我知道了。
这是医生诊断的结果。
正是关键时候，可没时间休息，老马想。他走出门，看了一眼对面鲜红如火的山坡，心中仿佛也涌出一团火。
今年的花开得好啊。明年肯定开得更好！
老马朝村委走去。
作者简介：
陈昱龙，男，侗族，2001年9月生，贵州黔东南人。聊城大学东昌学院2019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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