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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笔群|《童年记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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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2020-10-21 09:48:16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人最珍贵的记忆应该是自己的童年。我从两岁起就有了懵懂的记忆。记忆最深刻的是红卫兵斗“走资派”——斗我爹。红卫兵们把爹被抓到大队部(申家晒谷场),发动革命群众开斗争大会批斗。娘背着我去大队开批斗大会,我看到爹的胸前挂一个大木牌子,当时我不知道写些什么字,后来才知道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幼年,我不知道走资本主义道路是什么涵义,一个农村的支部书记也能走资本主义道路?多年后我仍百思不解。资本主义对于一个基层干部究竟有什么联系?爹咋会走资本主义道路呢?
几个人年轻人上台控诉爹:一是在过难关那几年,鼓励群众搞自留地,搞资本主义;二是在几户群众家里吃了几个烧包谷(火烤包谷);三是擅自卖了集体耕牛买红薯种,破坏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罪孽深重,足以让贫下中农踏上两只脚,让爹永世不能翻身!爹一直保持沉默,任凭红卫兵们揭发批斗。
“红卫兵”刚宣布爹的几大罪状。坐在人群里的娘听不下去了,一个健步冲上去,从爹的身上扯掉纸牌子,娘大声吼道:“各位贫下中农,你们都是明白人,你们说我老公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如果他是走资本主义,是哪个最早把解放军带到我们这里?是哪个最早在石桥发动群众成立农会?放你娘的些狗屁,他是走资派!如果不是他当年回乡,几爷子早就是黄土堆堆啦!狗日的些,你们可要讲良心!”不知娘从哪里来的勇气,像一只发疯的母老虎,从台子上拉下爹,牵着我飞快回家。一些社员跟着起哄:“狗日些龟儿子,瞎了你们几爷子的狗眼!向书记咋是走资派?不是向书记,就是过难关那几年的你几爷子的骨头打成鼓响!人不能忘本啊!”
红卫兵们被骂得莫名其妙,悻悻地看着娘把爹从批斗会场劫走。
娘从会场上拉下爹的场景在我两岁心头若隐若现。娘成了资本主义的“保皇派”!这是几个红卫兵给安的罪名,但是他们还没敢动娘一根毫毛。
从此,红卫兵再也没敢找爹的麻烦。听说那几个 “红卫兵”被他们的爹娘骂的狗血喷头:“人不能忘本啊!当年要不是向书记让我们种自留地,你几个早就死逑鸡巴了!你们还斗么子走资派!”
“如果当年不是你,那几爷子早就饿死逑了,莫得良心,起坏心整你!”娘气愤填膺对爹说。在台子上斗争爹的周某人,过难关时差一点饿死了,爹在黑獭场给他买了一碗面吃,看到那个人狼吞虎咽的样儿,还嘱咐饭店老板娘给他喝几碗面汤。
“人怕恶人,鬼怕苗汉!由他几爷子乱来,不整死你才怪!”娘愤愤不平地说。
“想不到你这个狗日的婆娘还有恁大个胆量!”爹看着娘笑笑。
“你就是一个运动员,运动来了斗你,运动去了又用你!” 娘揶揄爹。
“文革”后期,爹又恢复职务,当上大队革委会主任。昔日的向支书,又成为了今日的向主任。
小时候,我听到一些人斗争爹,说我爹在某家吃了一杯水,在哪家吃了一个包谷粑,占了贫下中农的不少小便宜。爹回家,我就反复问爹:“爹,你真的是不是吃了别人的包谷粑啦?喝了别人的水啦?是不是啊爹?”
爹笑而不答,隔了一会说:“狗日你也想斗争你爹!老子今后不给你买粑粑了!”
“狗日的,你也当造反派?也斗争你爹!”娘和二孃都骂我。
大人用稻草搓绳子,我也学着搓。“噗噗噗!”我吐了一泡口水,又继续搓。搓好绳子,将绳子往爹身上绑:“走资派,不老实!”大人们都看着我笑,幼时模仿革命群众斗走资派,现在想起十分可笑。
“狗日的,你还敢绑你爹!”爹笑着骂道。
“我我!”我说。“爹,你是走资派!”
“狗日的,你知道啥子是走资派!别打胡乱说!”
“童言无忌!”婆给我打了一个圆场。
红卫兵找不到爹走资本主义的把柄,就把爹当年驻队的吃一些农民的饭拿来支吾。娘说:“你爹从来不让别人吃亏,他吃了别人一个红苕,他就千方百计给点东西补上,斗你爹,群众们主要是想转移话题,弄有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搪塞!目的保你爹过关!当然,其中也不乏几个人起坏心,想把你爹赶下台,他们想当官!”当时我没有听懂其中的含义,现在终于明白其中的奥妙。
小时候,一家人拿我当宝贝。平常爹让我骑在脖子上,打马马架,那是我童年最幸福的事情。我被爹厚实的肩膀驮着,有一种骑在马上起伏的感觉。生产队干农活时,爹总是用一条背带把我背在身上,形影不离。



我满周岁时,爹在我面前放着书笔、鸡蛋、粑粑,对我未来的人生进行预测,而我却拿了鸡蛋,说我将来一定是个好吃货,让爹娘多少有些失望。
幼时,我真是一个吃货。爹小时候跟改猪匠师傅学过阉猪。平常也给农民家阉割小猪,常常拿回两个肉蛋蛋。我好奇地问:“爹,拿的啥?”爹说:“是猪卵子(公猪的睾丸)!”爹笑着在猪卵子上切开一个长口,蘸上食盐,用菜叶子包着放在火堆上烧一会,掏出来拍掉灰给我吃。这是我小时梦寐以求的一种美味,不亚于当今城里小孩朝思暮想吃的肯德基。凡是爹外出回家,我就吵着叫爹要吃猪卵子。他就莫名其妙地笑我:“听话!明天爹就去骟猪,给你弄两个猪卵子……”听到爹这句话,我就会停止哭闹。有几回,我受委屈哭得收不了场时……爹就哄我:“不哭了,爹明天拿猪卵子给你吃!你再哭,爹就不给你拿了!”听爹这么一说,我再伤心也会不哭。如果说猪卵子是当年乡下小孩心中属于诱人的食物,那么牛卵子更是他们难得的美味佳肴。我三岁那年,婆给生产队喂一头公牛,生产队长领来一个骟牛匠,把牛捆在我家门外的橙子树上,用弯刀割出两个牛卵子,被爹切成片炒给我吃,我吃得意犹未尽。我多次央求爹:“我们以后多望几头公牛,多吃一些牛卵子!”爹看着我笑笑说:“狗日的,你想得很美!哪里天天有这等好事!”第二年,婆又给生产队养了一头小公牛,社员们叫烧牯崽,当时我就渴望烧牯崽快点长大,我好吃牛卵子,为此,我常帮婆到山坡上打草,婆还夸我说,我家剑波变勤快啦!她不知道我心头的小算盘。大约半年之后,生产队长领着骟牛匠到我们家,心想,又有吃牛卵子啦,可是这次,我没有上次幸运,骟牛匠、生产队长和几个社员一起将烧牯崽捆在我家院子的那棵橙子树上,骟牛匠用锤子锤击牛卵子十几下,砸得牛哞哞地叫……我看到牛的那个部位在流血,一滴一滴地流在地上,骟牛匠说了几句“又肥又肯长”之类的话,敷一包面面药给流着血滴的牛卵子上,嘱咐婆注意牛的伤处,不要让水打湿。然后就把解开牛,走啦。此时,我想,为什么他们今天不取出牛牛卵子?我有些失望,我曾经幻想了很久美味顿时化为乌有。婆就把牛牵到牛圈,我看着被牵走的公牛,无语,我去用手指蘸着地上还有余温的牛血,泪水夺眶而出。长大后,我才知道,骟牛分为开骟与锤骟两种,开骟就是从牛的生殖器中取出睾丸,而锤骟就是将睾丸用锤子打碎……我家的烧牯崽被锤骟了,让我半年的等待一顿美味在骟牛匠的锤子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幼小的我曾在梦中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口水。
山里孩子很少吃到山外的水果。我们吃得最多的是茶泡和牛奶子。茶泡是油茶树上结的果实,每年春夏之交,寨子的土边田坎上的茶树长一些红白相间的果实——茶泡,酸甜而脆。除大人打茶泡给我们吃以外,我还和几小伙伴拿着竹竿站在茶树下拍打,从地上捡起打落下的茶泡,用手抹一下就吃。当时家乡不少人家喂不起猪,吃不起猪油,吃猪油一般只有过年,或者有亲戚来串人户才吃。吃的是生产队榨的茶油,而按现在营养标准却是吃的是天然而又降血脂的茶油。吃茶油就是当年一般人家生活无奈的选择。
牛奶子也是武陵山区一种夏季的野生水果,农历四月间成熟,牛奶子像牛的乳头,有淡黄、青黄、红黄几种颜色,味儿甜酸甜酸。吃时很合口,一不注意就吃得放不下嘴,几天吃不下别的食物。小时,爹和娘常上山给我们打(摘)牛奶子吃。牛奶子成熟的季节,我就邀约小伙伴们上坡打牛奶子,用桐子叶子包着回家,吃得牙齿都酸败了……为此,还常挨爹几声激烈的呵斥:“狗日的,吃东西都要知饱足啊!”


大人喜赶场,细娃想过年!是我家乡的一句谚语。究竟表达什么意思有多种诠释。大人赶场是劳动之余的放松,小孩过年是吃好的玩耍。
黑獭堡场已由原先五天一场调整到十天一场。上级的目的为防止资本主义复辟。黑獭堡自古就是每逢农历五、十赶场。我和姐姐都希望爹或婆去赶场,给我们带几个酥食(糯米面与糖用模子做的一种食品)或泡粑。小孩家,根本不知道家里有没有钱,反正只知道想吃。一般而言,爹只要去赶场,我和姐姐都有粑粑吃。有时爹赶场也是空手回家,没给我们买粑粑,我就吵着爹要,爹就对我们说:“乌江昨天发大水了,从沿河下来卖粑粑的人全淹死了!”于是,我和姐姐就只有大失所望,为什么乌江会发大水呢?我反复自言自语。又有几次爹去赶场,没给我们买粑粑,我又要,爹又说:“卖粑粑的人都死了!”我又很失望,卖粑粑的人都死了,意味今后就不可能再吃粑粑。一次,我对三大爷家的咪毛说:“我爹说黑獭堡卖粑粑的人淹死了,莫得卖的了!”,咪毛和我一样大,他说昨天赶场他爹才给他买了泡粑,咋卖粑粑的人都死了呢?我不相信,咪毛说:“那是你爹哄你!”我才不相信爹会哄我。晚上我问爹:“爹,咪毛说三大爷昨天给他买了泡粑,他说卖粑粑的人没死啊!”爹听我说这话,看了一眼娘,他们彼此笑笑。爹一本正经地说:“爹还会哄你?二场我去看那些卖粑粑的人活了没?听话,如果他们活了,爹一定给你买!放心!”后来我才知道,卖粑粑的人死了这句话是特殊时代,不少父母亲哄小孩惯用托词,包含父母无奈与窘迫语境。生产队劳动,一个劳动力一天值一两毛钱,买几个粑粑相当耗费一天的工分,他们才想出这个哄子女的招。
小时候,我和多数乡下所有儿童一样,盼望过年。“红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又放火炮(鞭炮)又煮朒(肉),又吃葵花又好耍……”这是我童年喜欢唱的一首儿歌,是大人教小孩唱的。记得有一年过年,爹给我买一个红白相间的花皮球,像过年的包子大小,我爱不释手,连晚上睡觉都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天,大人们上坡劳动去了,我好奇地用菜刀切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打在地上一抛抛的。我一刀切开见皮球瘪了,我就哭了,哭得很伤心。婆和爹娘回家,见我的花皮球破了,我在哭,他们就笑我:“傻小子,只有你才干出这傻事!”二孃孃常拿这件事取笑我,二孃本不是我们家庭成员,是大伯在黔江马喇湖教书带回家一个孤女,与我们同姓向,因没爹娘,当教师的大伯将她带回老家,原本要和大伯娘住一起,但伯娘是半边户,劳动力少,又有几个堂哥堂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二姑只好到我家认我爹当哥,与我们做一家人,给我们当二孃。走亲戚串人户,二孃总是带着我。二孃用她挖中药材卖的钱又给我买了一个和原先一模一样的花皮球。她再三嘱咐我不要再切开,球里装的气,气跑掉就不再抛了。我长大之后,才明白自己小时做过多么令人忍俊不禁的傻事。到现在,二孃仍然开我的玩笑,小时候,你讨嫌得把皮球划破了,还哭好久呢?你还想得起来吧?
爹每次在外开会回家,他总会用菜叶子包着一两片肉,放在火上烤热给我吃。因为当时只有会议伙食才会有肉吃。见我吃得津津有味,爹的脸上露出笑容。有几次,我问爹:“爹,你为啥不吃肉啊?”爹说:“我没有长饿舌头啊!”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是饿舌头,只知道想好吃的!认为爹给自己带好吃的是天经地义,不知道这是爹口不吃舌不吞留给他的儿子美味吃食。



一场运动波及到我们生产队。生产队成天开批斗大会:斗地主,斗牛鬼蛇神。坡上的粮食没人秋收烂在地里。爹惴惴不安说:“老这样搞运动,又怕要出现难关啊!”
一年辛苦种粮食眼看就要报废,我爹却冒着被批判的危险,安排社员秋收。“要吃了几碗,才有力量斗争!粮食都不要了咋过冬啊!”爹说。
每天放活路一收工,娘带着我到坡上的地里搧(捡)苞谷黄豆。作为从过艰苦过来的娘,把粮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在秋收后的玉米地里,每一棵玉米都要抹抹,生怕有玉米粒遗漏。就是蔫败败的玉米也要抠下来放在衣袋里。她对我说:“一颗汗水不得一颗粮食!粮食是宝中之宝的武器!”不识文化的娘把毛主席语录演绎在她平常的生活话语之中。
有时,娘还会在坡上烧起火,放几抓黄豆角在火上,噼噼啪啪一阵炸响之后,从火堆里捡烧熟的黄豆给我吃。很香很脆,有一种乡村纯粹的香味。至今我仍也找不到恰当词汇表达。无法形容那种味道,让我感到自己文学语言的贫乏。到现在,我再也无法享受到那种味道。
我两三岁的时候顶着一个锅铲头,像在头上撒了一把萝卜丝,成天飞上飞下。看到红卫兵敲锣打鼓,我在后面跟着兴奋不已,吵着要跟着他们去远方。当时的远方在哪里,我不知道。
一九六八年秋天,我家里来了很多陌生人,听爹娘讲,是贵州沿河指挥部与司令部两个派线的人。一帮人是我的姑爷(姑父)带到我家里躲难的工人。姑爷是贵州沿河县综合厂工人,他们属于的组织叫指挥部,二十多人,主要是他们厂的工人。指挥部的人在我家的楼上打起地铺,吃住在我们家里。从这时起,我家就开始用甑子蒸饭,婆与娘忙得不可开交。每到赶场天,指挥部工人都用贵州粮票,爹就带着堂哥去贵州黑獭堡粮站给他们买口粮,除了帮指挥部的人们采购粮食以外,还要为他们购买烟酒。一天晚上,堂孃(堂姑)翠娥悄悄带着另一波人来到我家,属于沿河司令部,所谓司令部就是一些被“红卫兵”批斗的下马干部。文革之前他们却是沿河台面上的人物,是 “红卫兵”与“革命群众”的批斗对象。他们为躲避红卫兵的批斗,暗地找我的堂孃帮忙悄悄来我家,目的也是躲避批斗。指挥部和司令部本来是水火不相容的两派人物,而在我们家相安无事,两个派别之间没有出现任何火拼。文革结束,彼此还成为好朋友。司令部里领头人叫张伯伯,也是沿河刚解放就参加工作的土改干部,与爹有一样的人生经历,他们之间可谓惺惺相惜。张伯伯给我们的生活中带来了不少惊喜,做得一手好菜:红烧肉、土豆丝、菜豆腐。我特别喜欢他做的菜豆腐,清香可口,常吃得我肚子发胀。
张伯伯每天给我一毛钱,让我去大队的代销店卖水果糖。我只要拿到了一毛钱,吵着要二孃同去给我买糖。张伯伯开我的玩笑:“猴子胯下离不得蕬栗子!”直到很多年后长大懂事,我才知道这个十分形象而具有地域性的话语含义——有一个吃一个不懂得积蓄的意思!
张伯伯很喜欢我,常逗我玩,带着我上山采蘑菇,教我认识了松菌、青杠菌、荞粑菌、黄丝菌等野生菌种。到现在,我仍然认得这些野生菌。多少次在梦中,常常还闪现我童年与他在一起的快乐情景。
张伯伯喜欢吃(抽)毛草烟,他手里常拿着一支两三尺长的大烟杆,有时故意向我吐烟雾逗我,呛得我无法忍受。他给我讲 “汽划子”(小轮船)与乌江,让幼年的我产生不少好奇心。长大我才知道,他叫张珍祥,是沿河城关区委书记。还有一个叫张建汉伯伯,沿河县副县长,后来当沿河县长。他们两人都打成沿河资产阶级司令部的代理人,被红卫兵挂着牌子游街,受不了红卫兵的皮肉之苦才悄悄逃离沿河。在我家生活半年,司令部的人们陆续返回,他们都被结合进新成立的革委会。不久,指挥部的人也相继离开我家。“文革”两派在我家里的热闹日子就走入曾经的历史。
爹在“文革”也是靠边站的人,面临被批斗,但他还能保护那两派躲避的人,确实需要一种勇气与胆识。爹说:“癞子门前三种客,瘸的跛的都交得!”
    张伯伯恢复工作不久,担任沿河县革委副主任兼农工委主任。他并没有因为职务升迁放弃与我家的联系。相反,他经常还邀请我们一家老小到他家去玩。他只要到黑獭公社检查工作,他总是抽时间到我们。
因为张伯伯,我才真正认识传说中的沿河县城。
他家住在沿河县城郊张家坝,离县城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我第一次到沿河,是爹带我去的张伯伯家玩。我第一次坐汽划子,从黑獭到沿河船票只要一毛五分钱。从那时起,我就有一个梦想,长大之后一定要开汽划子,当戴盘盘帽和穿着白色衣服的水手。那就是我童年滋生的第一个梦想。
张伯伯下乡开会,把我带在吉普车上,是我人生第一次坐汽车。有人问他我是谁,他说是他的亲侄儿。从沿河回家,我曾向几个堂弟们炫耀,我坐了张伯伯的小包车(吉普车),让他们羡慕得干瞪眼。
张伯伯逗我:“剑波,剑波,张伯伯将来一定要给你找一个好媳妇!”我不知媳妇内涵,我说:“我要表姐!”
爹给我取名剑波,政治语境浓郁,源于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的英雄少剑波。也许他希望我像少剑波那样有勇有谋,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那个时代的不少父母,都给自己的子女起名“红卫”、“文革”、“卫国”、“建设”等具有时代烙印的名字。我名字也是时代的产物。爹给我取名也是与时俱进。
“要得,剑波要哪个,张伯伯就去给你找,一定要满足我们的革命英雄剑波,就是将来你张伯伯老了,杵着大烟杆也要吃你的喜酒,看你结花姑娘!”但张伯伯终究还是没吃到我的喜酒,一九七六年夏天去天津小津庄参观学习,归途中遭遇唐山大地震,魂落异乡。
早晚一有空余时间,二孃常和娘捡拾生产队遗留地里的黄豆,每一次见她们提着黄豆回家,我都说:“你们偷生产队的粮食!”
“狗日的,我们做菜豆腐,看你吃不吃?你还说偷不偷?”二孃常骂我。
此时,我顽皮地笑着跑开了。说归说,吃归吃。可到晚上,吃菜豆腐时,我一碗又一碗接着吃,乡生活在物资匮乏年代的乡下孩子,吃菜豆腐实在是一种享受,只有一个劲地吃。吃得肚子胀痛了,还依依不舍端着碗,恨不得把锅里的豆腐吃得干净。。
“狗日剑波,你不是说我们偷的吗?狗日的你还敢吃!”二孃看着我的吃相,假装要抢我的碗,这时,我总是一言不发,尽管埋头狼吞虎咽。
在幼小的心灵难以释怀。在我朦胧的记忆中,小时候,我被爹狠狠打过一回。
“叫你吃,叫你吃!”起因是我喝了几口临死前喝剩下的红糖水。我二弟四清病危,想吃糖水,爹到公社开了一个证明,去公社供销社买了半斤红糖,满足二弟的愿望。二弟是一九六六年春出生,小我一岁,正是共和国“四清”运动时期,爹也给他取一个具有时代语境的名字。他在人世间活一岁半。他患了在当今不是什么大病的病。时公社医院在闹革命,已无人上班,爹只好请“土医生”来家医治。土医生一个劲地给二弟发汗,本来就发烧的二弟,被发虚脱而死,拿现在的话来说,属于非法行医或者医疗事故。爹心焦无语,痛苦好一段时间,人们只有安慰我爹娘:“不是你的儿女,咋也留不住!”
爹怕我的魂魄被二弟的小鬼勾走,请一个“土老师”(端公)给我“杀铧”喊魂,烧纸钱送牛王菩萨,抱着公鸡喊魂。在我身上拴了七条黑线。但我知道一定是为我……我不知事喝一口不该喝的糖水,给一家人造成一个可怕的阴影,爹娘特别担心我……家乡人说:人小鬼大,未成年的小孩死了,鬼特别厉害,要找人取替胎!
很多年我不喝糖水与此事有关。
糖是那年月十分奇缺的供应食品,一般人家庭可谓稀缺的奢侈品。只有过年时每人才供应二两白糖一两红糖。作为农村的人而言,过年用红糖芝麻包糯米包子那是一家人年终最大的愿望。一般人家,只有生病与贵客上门才会冲糖水。生产队有一个娃儿,他爹得了(患)重病,家想方设法买了一点红砂糖,他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去撑开柜子拈一点放在嘴里。他的娘晓得后,悄悄将砂糖掉包,放了一碗辣椒面,那小子放学回家,重复他的动作,吞不下吐不了,差点被辣椒面呛死,还被他妈揍一顿。成为我们当地流传到今天的笑话。
家有客人冲糖水时,给我和姐姐大有区别,我碗里的糖比姐姐碗多点。多年后姐姐总是拿这件事情挤兑我,开我的玩笑。
到了读书年龄,爹没送姐姐读书。姐姐帮婆在家给生产队放牛,给家里打一些猪草。集体生产的年月,家庭喂一头猪,年底杀了,一半上交公社食品站,一半留给家里吃。那时,我想不开也想不清楚,为什么我们喂猪,要公社食品站。



五岁的时候我患了一次比较严重的皮肤病,周身长了不少的红点,奇痒难耐。
爹到处给我找药方,爹还托张伯伯在沿河的人民医院给买了当时比较贵重的药油青。擦了几次好了之后,又复发了。爹心急如火,到处掏民间药方,终于在一个老中医那里得到一个方子,就是用三年老腊肉、硫磺、扬尘(农村火炕上烟尘)用白布包着烤热,往痒的地方擦。夏天,这种味道十分难闻,爹每天坚持给我擦三次。结果在一个星期之后,开始好转,坚持了一个月,我彻底好了。后来,我一直在分析我生皮肤病的原因,可能是爹给穿虎皮背心的引起起的,虎皮火重,我人小背不了。我穿的虎皮背心是解放初期,我爹分到一个地主的浮财。爹一直舍不得用,我在四岁之后,爹叫在沿河县综合厂工作的姑爷给做了一件背心,让我穿在身上最里面保暖。爹不知道,毛皮衣不能穿在塔身。虎皮还没有消毒,皮毛不消毒就穿在小娃子身上,会受到皮肤感染。
一九七一年春,我上小学,正是我们国家学制要缩短的时代。学制比较混乱,一个学校一年级有从春季开始也有秋季开始发目。张伯伯得知爹娘没有送姐姐读书,把爹叫沿河上了一堂政治课:“兄弟,你是共产党员,咋还重男轻女?一定要送碧鲜(姐姐名字)读书,不然我要亲自到你们家里去闹!”因受到张伯伯的批评,爹才勉强答应送姐姐上小学。姐姐读一年级时,十三岁。而我已上三年级。姐姐对爹娘不送她读书之事颇有怨言,一辈子都放在嘴边。她出生在难关时期,缺乏营养,死里逃生,本身就很不幸,发育不良。而爹娘又不让她读书,不亚于伤口上撒盐。姐姐读书的成绩并不差,成绩在班上常常前几名。三弟和四弟相继出生,她又帮娘带两个弟弟,她少女时代就这样不幸远去。娘当上大队妇女队长后,带领生产队群众学大寨,还经常外出开会,带弟弟的活就自然落在姐姐肩上。很多年后爹说:“对不起碧鲜,没让她好好读书!”姐姐说:“过去就过去了,说起来也没意思了!”但我知道姐姐的心头永远对爹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成见。姐姐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子,她绝对不会有伟人般宽广的胸怀。
从我家到麻布坨,得走十里左右的山间小路。上一年级时,我就和其他高年级娃子们一道上学。二孃还说我读一年级时,把裤子都弄掉了,对这件事,我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一年级的上学期,我的书被学校旁边寨子左家的一个娃子拿走了,爹打夜三更去把我拿了回家。
我从来没有旷过课,无论下雨,还是风雪交加,我都是风雨无阻。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我被一个挑桐油的人浇一身桐油,而且还把我的书包全浸了。我急忙跑回家告诉爹,爹听了二话没有说,就去红花土找到浇我桐油的青年人扯皮,要那人赔我的书包。爹为我出了一口气,那人赔我的书包。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曾在“文革”中斗争过爹,后来被打成了管制分子,他认识我,故意用桐油泼我的书包,是为了报复爹。
那时,还没有矿泉水一说,学生在上学路上,渴了往往在路边的水井埋头喝几口。进入二年级,常是跑跑停停,有时忘了拿雨伞,碰到雨天,常常被淋成落汤鸡。
一九七二年夏天,我患上一场大病。我到麻布坨(楠木小学)上学的路上,在吊颈岩路边的水井里喝水,患了水急病(结核病)。我渴了,埋下头在路边的小水塘猛喝了几口水,当时还觉得十分解渴。当天晚上就高烧不退,咳嗽不停。娘起初还以为我患了感冒,请几个草医生开几个民间土方,没丝毫效果,相反越来越严重,奄奄一息。娘就带信给在公社莹石(多晶硅)厂上班的爹说我生了急毛病。爹得知后立即从公社莹石厂回家,看到我的状态,冲娘发一通火:“崽子这么病重才给我说,再不到医院就要拖死啦!”
爹第二天打早(早晨)背着我黑獭公社医院看病。黑獭堡是一个很闹热的乡场,位于乌江东岸边上,一脚踏两省。同一条街上,一边贵州,另一边四川(现在是重庆),一家人兄弟之间属于不同省份。黑獭堡是乌江两岸物资集散地,赶场天人潮涌动,非常热闹。在黑獭公社医院没看出什么名堂(问题),爹又只好背着我回家。
儿子生病着急的永远是自己的爹娘。爹着急得整晚上都睡不着觉。盼着天亮把我送到医院治疗。
爹和娘商量后,决定把家里唯一的母猪卖了,送我到酉阳县城看病。表孃(表姑)秋香孃(冉从学)在酉阳县人民医院当护士。她读书的时候,当大队支部书记的爹曾资助过她十元钱。她工作后一直与爹有联系。爹每次到县里开会,都要到她家里走动。
娘陪爹背着我去丁市坐客车。
当爹与我上车之后,娘才泪流满面离开丁市。
这是我第一次到酉阳县城。
县城当时在我这个乡下娃子心中十分神圣。酉阳是古代酉阳州府所在地。县城不大,一家人吃啥东西,全城人都会闻到味道。卵子大一个县城,两个男女晚上在床上媾合响声,第二天也被县城其他人拿来当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论。县城一家有事,大家不请自来帮忙,延续着农耕时代的土家习俗。以前还有土司衙门,可惜在“文革”期间当成“四旧”毁掉了。
四十二公里的路程开了差不多一半小时。
我第一次坐班车,尽管我咳得厉害,但我还是对坐车充满好奇,在车上东张西望,向爹问这问那。同车人都说,细娃不装病!
爹带着我到表孃所在的科室,对表孃说一下我的病情。表孃说:“可能得了肺结核,抓紧治啊,这病拖不得!”
表孃急忙带着爹去门诊部,开单子缴费,亲自陪我去照了光(放射)。一问住院费需要两百元钱,爹身上只有一百八十元,急得他六神无主,问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二哥,笔群的病住不住院也没大关系,开药去家里治疗也没问题,关键是需要时间。慢性病,最少要打一年半针,吃一年半药。弄不好还要影响他一辈子的智力!” 表孃宽慰着爹。
表孃在医院帮忙买几盒链霉素针剂和异烟肼等药物:“二哥,一定不要停药,一旦停药就会前功尽弃。如果有什么困难或买药,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帮你解决!别怕!”
听到表孃的话,爹的心才稍安,说:“麻烦你啦,表妹,以后要经常麻烦你!你是我儿子的救神啊!”
第二天一早,爹就背着我赶车回家。因我的一次过失,家里的一头母猪就无声无息地进入医院的账户。
在县城,我第一次吃到大肉面。所谓的大肉面也就是面条上面飘着几片肥肉,红红的辣椒汤弥漫着诱人的香味,反复萦绕在我的味觉里。
从县医院检查一回家,我就开始进入了漫长的治疗。吃药倒不要紧,主要是打针,从来没打过针的我,刚被捞起屁股,吓得一阵阵惊恐,死活都不肯打针。爹在我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狗日的,不要怕,打针就像被虫咬一下,打一针,老子就给你五分钱!”
见爹的架势,我就不敢吱声,打针便没想象那么可怕,只是瞬间像小虫咬了一下。
爹请生产队的冉瑞月咪公给我打针。冉瑞月是一个年轻人,当过大队赤脚医生,虽然年纪虽小,在冉姓之中辈分高,爹叫他咪爷,有时也叫老伙计。他始终叫爹向支书。瑞月咪公家生活比较困难,常在我家吃早晚两餐。他很准时,一年半时间,早晚从没出过差错。一方面出于感恩,过难关时候,爹曾悄悄送过他妈三斤粮食,救过他们一家人的命。另一方面他为吃饭。从爹从公社回家开始,我家就没缺过粮。我家住比较单衬,周围有很多空地,爹和娘种了不少五谷杂粮,解决了我们家一年半年的口粮。每年家里多少还有一点余粮,生产队不少人受过我家接济。当年我家给生产队望了一头牛,牛被人牵去集体耕田犁地,铧牛的社员总是将牛在山上喂饱给我们牵回家。我家一般管牵牛人的饭吃,不少的乡亲为吃一顿饭,总是找借口给我们家放牛牵回家。
生产队的冉隆杰帮我们牵牛回家,爹娘请他吃饭。他说:“三爷三娘,我倒没有什么,就是我的儿子饿得不可开交,要我吃,我就把饭带走!拿去儿子吃!”我爹一听说,拿一个口袋舀了几碗米给他回去煮给他儿子吃。后来,冉隆杰逢人便说:“如果不是向三爷,我儿子早就饿死了!”从此,他一听说我家做什么事,他总是带着儿子,不请自来帮忙。每年他家杀了猪,也会送一快肉给我家。爹说,这个人还是吃草晓得回嚼,懂得起感情。
我长大后对瑞月咪公说一些感谢话。他说:“我当时要不是给你打针,那一年半的饭我咋吃啊?”也许是发自他内心的实在话。生产队有一个小孩叫土狗崽,和大人同吃树皮草根,拉不出屎,面黄肌瘦,奄奄一息。爹见状,与娘商量,给他们家一升米熬稀饭吃,孩子却奇迹般地好了,这家人至今还对我家充满感激,只要我家干啥活,一家人主动来帮忙,那孩子他爹至今还说:“要永远感谢向家,特别是三公!他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啊!”
打针吃药的日子,爹娘为我开小灶,所谓小灶就是用茶罐给我煨米饭和炖蛋。炖蛋用点猪油与鸡蛋调匀放锅里蒸熟。姐姐和弟弟们很郁闷,见我吃好的,常常不满:“还是生病好,顿顿吃鸡蛋!”
秋香孃给爹说过几次:“结核病除吃药打针治疗之外,营养还要跟上!”当年农村,没有特别营养的食品,最好营养便是每天吃一个鸡蛋。
爹还听别人说,水急病人要常到树下呼吸新鲜空气才有益于治疗。每天天粉粉亮,爹就叫我起床,到院子里的橙子树下做深呼吸。有时我实在不想起床,爹就帮我抱起衣服,带我到橙子树下做深呼吸。
“经常呼吸新鲜空气,你的病才好得快!”
“知道啦!”早些康复,与同伴们上山砍柴、放牛,去黑獭赶场,还可以去沿河张伯伯家玩。一个生病的孩子总有自己的梦想。



吃肉成为我在那年月的日思梦想。我做梦都想吃的刀板肉。只有过年或过端午时才有的口福。刀板肉即是腊肉煮熟放在刀板上切成小块,手拿着吃。现在想来,别有一番风味,甚至还有一些流口水。过年或端午,我和姐弟们守在灶后刀板前,盯着娘切着刚从锅里捞出散发出香味的腊肉。每每这时,娘会我们每人一小块,吃得我们发馋,仍看着不想离开,要是什么时候天天有刀板肉吃多好。爹见我们几个孩子如猫盯着肉的神情,便对娘说:“啥时候也是吃,平常吃与过年有啥两样?娃崽们想吃就让他们吃够吧!免得他们盯着!树子砍了免得老瓦(乌鸦)叫!”听到爹发话,娘恨了我们几眼,给我们每人又拿了几块:“慢慢吃,酒吃香甜肉吃味!吃快了就吃不出肉味哦!”听到娘的话,我们便拿着几块发着微热的腊肉,慢条斯理咀嚼着,像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
农业社时期,肉相对一般人家而言很珍贵。除非家里有人在公社食品站杀猪。一般家庭杀不起猪,即使杀了一头猪,其中一半要交给公社食品站。为什么自己喂的猪还要交给食品站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肉是国家统购统销食品。逢年过节,人们才能供应每人半斤肉。食品站杀猪的员工很牛气,地位在当时公社党委书记之上。党委书记还时常巴结食品站站长。公社还出现 “中共万木食品站”的笑话,一个食品站杀猪的站长,在黑獭堡场上贴出 “中共万木公社食品站”的通告,严禁私宰毛猪,成为家乡很久笑话。大队一个周姓社员的娘生病想吃肉,晚上悄悄将家里一只半大猪杀了,不知是被谁告到公社……被武装民兵押着被挂上私宰毛猪木牌子,在黑獭堡场上敲锣游街。爹那天正好去赶场,他就跑到公社党委找田书记说情,解释周某宰杀毛猪事出有因,老人病了想吃肉,在大队开证明到食品站,食品站没有卖肉给他,他才出此下策。爹求情,党委书记才动了恻隐之心,释放周某回家。
爹是一个良心人,心头时常想着当地群众。若不是爹出面给周某说情,周某有可能被扣上破坏分子的帽子,或许要送去劳改。
吃肉,吃肉,吃肉……家里杀一头年猪,除了交食品站外,也就剩三五十斤肉。熬油,亲戚往来,还要招待客人。爹娘都是大队干部,常有公社干部到我家,也需要接待,娘恨不得把一块肉分成三块吃。:“千斤肉不下刀!”娘常说。意思就是说肉再多,只要分了也不经吃。
经过一年半打针吃药。爹带我到贵州沿河县人民医院复查,复查结果是完全盖化,“水急病”彻底治愈。差不多压在爹心头一年多的石头终于落地。我在治病的过程增强了免疫力,我从此就再也没生过啥大病。
儿女是爹娘的冤家,花的是爹娘钱财!
父母身上好安钱,儿女身上好安钱!这是爹的一句口头禅。
好在当年我生病的时候,我家里还有一头母猪可卖,若是农村一般家庭,后果可想而知。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农村一般人家生活过得巴紧,一旦家人生病,便是雪上加霜。我家没落下任何债账,还“丰衣足食”。这与爹娘的精打细算有关。现在,一谈起我童年时代生病,我还有些庆幸!
一九七三年春天,公社发展五小企业。爹被抽到公社五小企业莹石矿厂当支部书记。
我爹到何家沟厂里食堂吃过几回饭,都是民工打牙祭的日子。白菜里和煮着白色肉片,飘着诱人味蕾的香味。我多央求爹带我去莹石厂玩,目的就是想吃厂里的伙食。在物质匮乏而饥饿的年代,肉是对人的吸引力可想而知?我也非常想爹从莹石厂回家,当时不止我而且还有姐姐与弟弟们都和我有同样想法。我们常常算着爹回家的日子,他回家,会用一个洋瓷缸给我们带回几片肥肉,吃得我们满嘴流油。
当年乡下不通公路,运输条件恶劣,莹石矿只有人工背挑。从何家沟与三角庄到黑獭场的乌江码头,来回三十多里山路,一般人一天来回背两趟。每百斤一块五毛钱,劳动力强的人一天最多挣三元钱,一般人两元左右。人们生活差,不少人还是皮包骨头,空余时间为家里挣一点油盐钱补贴家用,也有一些人搞副业背矿,为生产队挣钱评公分。
娘带着我与生产队社员一道去背过莹石。我背了十斤,得一毛五分钱。我去赶场,娘说:“赶场可以,但是少午(午饭)钱自己挣!”她就拉着我和社员一道去何家沟背莹石。我提一个小篮子,装几块莹石。莹石很重,在厂里不过秤,到码头再过秤。过秤得十斤零二两,我还被娘破例表扬一回。
生产队开会前斗争地主是一个日常的仪式。队里有一个地主,是我们本家,与爹同辈分,我们叫他歪二爷。真正的地主应该是他爹,他爹一去世,他就成为大队的斗争对象。生产队开会,议程第一项就是斗地主,生产队长高呼:“把恶霸地主向某某拉上台来——”让广大贫下中农诉苦。有时,还要喊一些“打到地主分子向某某!”贫下中农们总是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边斗边笑,好像在玩什么开心的游戏。
生产队开会等斗争完地主,才进入开会的议程。
见大人们斗地主,我也组织一些小伙伴学大人斗地主,斗争歪二爷家的碧娥妹妹,把她吓得大声豪哭,她跑去找我娘告状。因她三妹碧鲜(与我姐同名)悄悄喊我爹娘干爹干妈。我常被爹骂得狗血喷头,被爹打了一耳光:“碧饿妹妹咋是地主?她是地主子女,是教育的对象!地主也只是她公!以后再吓她我打死你狗日的!”打得我莫名其妙,爹是不是包庇地主?
我着(被)爹打,一肚子怨气又报复碧娥妹妹。我又纠集生产队的几个同班同学,用旧报纸写几幅歪歪斜斜的“打倒恶霸地主向某某!”“向某的女儿破坏社会主义!”的标语贴在生产队仓库板壁上……一些社员见后告诉我爹,我被爹叫回家里跪下,要我承认错,我始终没认错。爹狠狠教训我一顿:“狗日的以后你再这样使坏,看老子打不打死你!”
“娃儿家不知不识,不要打他!”还是歪二伯娘到我家给我解了围。



作者简介:

  向笔群,土家族,重庆酉阳人,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在《文艺报》《民族文学》《天津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100多篇。出版学术专著10部。其中长篇小说《县治》获“长江杯”第三届网络文学大赛冠军,长篇纪实散文《爹》获第三届网络文学奖散文奖,诗歌《黄河谣》获第二届黄河金岸诗歌奖。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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