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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盛青|《阡城往事》连载之二:温塘渡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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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2021-3-26 14:12:22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阡城人说的温塘,书面语叫温泉。由于祖祖辈辈阡城人都这样叫,就沿用了下来。当你行走在阡城长街上,听见人们相互问候最多的一句话是“走温塘”。


阡城是座依山傍水的小城。山,叫五老峰;河,叫龙川河。两条长街隔河相望。早先,连接龙川河岸东西两条长街的通道有两处,一是城西临江楼旁的启灵桥,阡城人习惯叫老大桥(该桥为知府袁亮于明万历十年始建),另一处便是温塘渡口了。在枯水季节,为了方便两岸居民,政府会在水浅的邱家巷那儿,搭一座木板便桥。便桥身影倒映在清亮的水中,桥随波动,不失为一道亮丽风景。但是,那风景常常消失在春天瓢泼的大雨里。雨中的山洪咆哮着从山上冲下来,灌满了阡城所有的沟沟巷巷后,继而涌进平时温顺的龙川河。立时,龙川河便变得桀骜不羁起来。邱家巷后面的木板便桥,被泛滥的洪水托起,打着旋儿向下游飘去。因此,靠得住的过河点,还是启灵桥和温塘渡口。后来的一年,在丁字口背后修建了一座人行便桥。关于此桥的记忆,本篇不表。


温塘渡口在阡城南端的城南温泉旁。从长街行到新温塘,再朝前走五十来米,左边有条两米多宽的小道。小道尽头,就是温塘渡口。渡口河面宽一百多米。左手边有个怪石嶙峋的小山,阡城人称其为马鞍山。它后面那片青瓦房便是老温塘。一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白天黑夜,通往老温塘的长廊上,总不断有三三两两的身影走过。一棵驼背柳树将它摇曳舞动的身姿,投射到微波荡漾的龙川河上。渡口对面是一片鹅卵石沙滩。鹅卵石上一条被行人踩出的小路,蜿蜒着伸向岸边的田野。田野深处有两家工厂,一为大关酒厂,二是水泥厂。


摆渡的船是一艘木船,没有船头,也无船尾,两头一模一样。渡船长十余米,宽约两米。船舷一侧在离船两头约两米处,各绑着一个树杈,一根食指粗的钢丝绳有气无力地搭在树杈上。钢丝绳的两端被固定在龙川河两岸的大石头上。过往行人,无需用竹竿撑船,双手抓起钢丝绳,往后一把一把地使劲,船就前行起来了。如果,有人到了河边,又要急于过河,而渡船却在河对岸,怎么办?不要紧。只要把双手拢在嘴上,朝着对岸大声喊:陈三娘——过河啰——喊过之后,一个佝偻着背的女人身影便会从温塘走廊边一间小屋里走出来。她便是渡口的摆渡人陈三娘。


从到石阡师范读书起,我就知道温塘渡口摆渡的陈三娘。因为从石阡中学去温塘洗澡,走近路是先沿着通向大关酒厂那条坑坑洼洼的马路行一段,然后转走马路边的田埂。在田埂上几弯几绕后就到了温塘渡口。去温塘洗澡,我和同学们手中必拿一样东西——搪瓷盆,里面放着上一周洗澡时洗干净的衣服。阡城百姓有个习惯,洗澡换下的脏衣服都在温塘里洗。到了河边,如船正好在西岸,我们就放下搪瓷盆,拉起船舷树杈上的钢丝绳就过去了。要是船在对岸,我们同所有过河人一样,会扯起嗓子喊:陈三娘——过河啰——


陈三娘从何处来,家住哪里,甚至有家无家都是未知。听家住阡城的同学说,打小他们就晓得温塘渡口摆渡的女人叫陈三娘。第一次见到陈三娘,当然是在渡船上。我们几个从本庄一起考进石阡师范的同学,相约去温塘洗澡,恰好遇到一个身材矮小,满脸皱纹的妇女,抓着钢丝绳把船从东岸拉过来。我们还未上船,听到对岸有幼稚孩童的声音传来:陈三娘——过河啰——陈三娘对河对岸的喊声压根不予理睬,仿佛啥也没听见。过后才知,那幼稚孩童的喊声,是城内来洗澡娃娃们的恶作剧。我们上船后,她又默不作声地拉起钢丝绳来。如是几次,我便知道了渡船上拉钢丝绳的女人叫陈三娘。叫我没想到的是,多年后她作为我小说创作的人物原型,出现在了我的短篇小说《兰家大院》里。这篇小说完成后,我投给了《山花》编辑部。不久便收到了编辑部采用通知。当时《山花》主编文志强先生,在一次文学交流活动中对我说,《兰家大院》很有生活,人物独具个性。文志强主编的鼓励,对我是莫大的鞭策。至今难忘!


“陈三娘不是汤城人,但她很早就生活在汤城了。关于陈三娘的身世,汤城里大致有以下几种说法:一说他是国民党某某团长的三姨太,由于喝醉了酒,把个卫兵当做团长拉上了床。那团长发现了太太和卫兵的不轨后,就把她给休掉了。那个卫兵呢被团长极其秘密地五马分了尸。另有一说,讲她曾经在省城的红春院做过窑姐。还有一说,讲她原是一个台子戏的台主,某次到兰老太爷观戏的兰家大院唱戏,被兰老太爷相中,买下做了贴身丫环。有人想证实传说的真伪,曾亲口问过陈三娘。陈三娘尚不否定,也不肯定,只用她那双饱含人世沧桑的眼睛,箭似的望着对方。”这段文字是我在《兰家大院》里对陈三娘身世的描写,带有极强的传奇和神秘色彩。然而,我真正要表达的不是传奇和神秘,而是人世的沧桑与艰辛,尤其是一个寡居女人的艰辛。


夏天,去温塘渡口洗澡的人特别多。娃娃们光着屁股在河中扑腾累了后,会爬上马鞍山去晒太阳。他们眯着眼毫无顾忌地仰躺在长着些许青草的泥地上。缓过劲来后,翘地一下爬起来,走到石崖边,双脚一蹬,如泥鳅般黑滑的赤条身子,就没入到了水中。有时,他们会玩玩花样。几个光溜溜的身子站成一排,一声预备跳,便齐刷刷地跳入碧波荡漾的龙川河中。有顽皮的,会潜游到渡船下,猛不丁地冒出湿漉漉的头来,朝着陈三娘嘻嘻地笑。陈三娘不在渡船上,而恰好由无人过河的时候,娃娃们就爬上渡船,站在船舷两边手舞足蹈。一旦见了陈三娘身影,便争先恐后地往水里跳。


温塘渡口由于水深,喜好钓鱼的人,常在晚饭后拿着鱼竿,提着鱼篓,去那儿钓鱼。遇到大鱼上钩,河岸两边行走的人会情不自禁地驻足观看。钓者自是欢喜,双手紧握鱼竿,忽而俯身,忽而左倾,忽而后仰,使出全身力气与上钩之鱼进行博弈。一两个小时拉锯战似的消耗后,鱼和钓者都已精疲力竭。但最终,背脊鳞片黄灿灿的鲤鱼,还是被钓者装进了鱼篓。岸边驻足观看的行人,这才跟着舒了一口气,然后迈着匆忙的脚步去办自己的事情。


也有冷清的时候。城内人家的某媳妇与男人拌嘴了,解不开心中的疙瘩,就悄无声息地去到温塘渡口,流着眼泪扑通一声投进河里;还有摊上事儿的官人,坐在温塘渡口边的岩石上,在抽了一地的烟头后,仍找不到解脱良方,索性朝着水里纵身一跳,一切便万事大吉;再有戏水的人突然抽筋,想拼力游到岸边自救,但终因力不从心,成了落水的秤砣。凡此种种,温塘渡口就会清冷相当一段时日。


从温塘渡口坐船进阡城最多的是岸边的菜农。他们把城内百姓家的粪便挑回去做肥料,将地里的大白菜大萝卜浇肥养胖。那时阡城几乎不见公共厕所,少有的一两个也隐藏在深巷里。百姓家一般都有私厕。房屋宽裕的人家,会用位于隐蔽角落的一间当私厕。而更多人家是在墙角处搭个茅棚,里面安放着一个木桶,桶上搁着两块踩脚的方板。方便时往方板上一站一蹲,内急就解决掉了。无论那种方式,都有一个令主人头疼的问题,方板下的木桶装满污物后往哪儿去。这时那些挑着粪桶窜走在巷子里找粪的城郊菜农就成香饽饽了。开始是城内需要排污的人家请菜农帮忙。有时为了拉近关系,以便木桶里的污物得到及时排除,还主动送一些小东小西。若是在菜场巧遇挑粪菜农卖菜,多个一角两角也不要找补。其用意彼此心中都明白,就相互笑笑。然后,又各忙各的去了。


我发表在1993年第一期《春风》上的短篇小说《李家花园》,选取的便是那时与阡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厕所题材。关于阡城百姓过往岁月的厕所,在八零、九零、零零后的读者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但实情就是如此,不是我凭空杜撰。


后来不知是谁发现了茅棚里的商机,“请”就变成“买”了。因为,木桶里大粪浇的白菜、萝卜,远比尿素催长的可口。菜农再来挑粪时,每担得花上五角、一元去买。等到地里的白菜萝卜成熟后,菜农们会挑着进城去卖。无论是挑进,或是挑出,他们都得从温塘渡口坐船过河。遇到挑粪出城时,即便忙着要过河的人,也会捏着鼻子远远地站开。而挑菜进城时则是另外一番景象,那些在大关酒厂和水泥厂上班或下班的女人,她们不光要把厂里的事做好,还要把家里的几张嘴管好。所以只要遇到卖菜的人,哪怕是在渡船上,也会凑近去问,大白菜多少钱一斤?卖菜人听了询问,会随口报出一个价来。两人你来我往几句讨价还价后,一桩生意就在渡船上做成了。


阡城大白菜,片儿鲜亮肉实,有多种吃法。最为普遍的是下火锅和做水白菜。下火锅不用赘言,谁都明白。做水白菜则颇有讲究,先将买来的大白菜用刀花成四块或者六块,将其一一晾晒在竹竿上。等白菜叶子焉了,用水洗干尽放入盆中,之后把早备好的盐巴和花椒粉撒在盆中的白菜上。为使水白菜入味,盐巴和花椒粉须得放在铁锅里用火炒汤。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盐巴和花椒粉与焉白菜进行搅合,使其分散均匀。最后一到程序是把拌好的焉白菜放进陶瓷灌里,并用鹅卵石压紧。陈放四五天后,鲜嫩可口的水白菜就可以上桌了。


温塘渡口以及摆渡的陈三娘,随着岁月的流失,早已被过上富足生活的阡城百姓遗忘了。几经改造,温塘渡口和它周边的新老温塘,连同旁边的一片坡地,被建成了现在闻名遐迩的温泉度假酒店。



作者简介:

林盛青.jpg

  林盛青、男、侗族、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戏剧家协会理事、铜仁市戏剧家协会原主席、贵州省特级教师,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山花》《春风》《绿洲》《海燕》《文学世界》《当代小说》等期刊,公开出版短篇小说集《满目葱郁》、中篇小说集《温暖的玫瑰》、长篇小说《乌江怨》、散文集《阡城往事》、戏剧作品集《戏剧人生》,短篇小说《红伞》入选《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侗族卷》,短篇小说《三丫的婚事》获《当代小说》征文特等奖;短篇小说《赶羊》获《小说选刊》第二届全国小说笔会征文一等奖;花灯剧《严寅亮与“颐和园”》(合著)获贵州省首届专业文艺奖剧本类一等奖、贵州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艺汇演剧目金奖、贵州省政府文艺奖三等奖、市首届文学评奖大剧本奖;《乌江怨》、《白云深处》(无场次话剧)获市文学评奖二等奖;小品《小店情》、《特殊礼品》等获市戏剧创作一等奖;著有长篇小说《浮华校园》、《女房开老板》、《庄镇》。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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