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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城的温泉，闻名遐迩。“斯泉灵幻极，地喷水如汤。暖沸肤添润，云蒸气自香。人心能去垢，炎世就生凉。独有探奇客，临流歌未央。”清石阡郡守崔诗的这首《咏温泉》，写出了石阡温泉的神奇以及浴后那种超凡脱俗的感悟。石阡人的温泉洗浴，大约起于１６世纪以前。那时的温泉无建筑覆盖，称之为“温泉浴日”。 新温塘之名由老温塘演变而来。被阡城人称为新温塘的建筑，是一栋两层砖混结构楼房。它的前面是一个水泥坝子，后面是龙川河。从大门进去，左边是男浴室，右边是女浴室。正中的楼梯通往二楼茶室。 每天清早，行走在阡城青石板街道上，会看到到不少肩搭帕子的男人，身背背篓的女人。男人们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嘴里叼着烟卷，一边悠闲地抽着，一边散漫地移动着脚步。女人们则不同，她们脚步匆匆。因为，她们去温塘不只是洗澡，还要洗换下的衣物。 走进浴室，守在门口的值班人员，会用阡城土话向洗浴者索要洗澡票。洗澡票二指来宽，寸把来长，有红有绿，印有文字。模糊记得上面的文字是“洗澡票”三字。值班人员收了洗澡票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用皮筋带捆着的锁和钥匙交给洗浴者。锁和钥匙都无编号。不像现在的洗浴中心，拿着钥匙对号入柜就行。由于无编号，只要是空柜就可用。在新温塘的休息室里，规则地摆着六七十张木制睡床。睡床长约一米六，高大概五十公分，一端平铺，一端略微翘起。安放时将翘起一端靠墙，作为休息时的枕头。平铺这端下面，有一个装衣物的柜子。值班人员给的锁，就是用来锁这个柜子的。拉开柜门，将带去换洗和脱下的衣物一并放入柜中，“咔啪”一声锁上。之后，赤条条地随着脚上木板拖鞋发出的有节奏的“啪嗒、啪嗒”之声，朝人声鼎沸的浴室走去。 新温塘的浴室分大浴室和小浴室两种。大浴室是个长方形池子，由内外两圈组成。内圈洗澡，外圈洗衣。也有不自觉的人，内外圈不分，常常把衣物拿到内圈来洗。小浴室是洗盆池。价格要比大浴室高好几倍。阡城百姓大多选择大浴室洗浴。只有少数既讲究，荷包里又有点钱的人，才去小浴室泡盆池。再者，就是到阡城检查工作的上级领导，县里一律安排洗小浴室。 我去新温塘洗澡，多数时候是在大浴室。六分钱一张的洗澡票，是我选择大浴室的主要原因。另外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大浴室里洗澡，如人不多的话，可以“狗刨”几下，过过游泳瘾。 大浴室里的水，每天一换。换水时间，多在凌晨。要想洗新换的水，就得早起。那时，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如是冬天，池面上会浮一层淡淡的乳白色水雾。等到池子浮满人头时，清澈透明的温泉水，早已失去本色，变得浑浊起来。那浑浊，不是温泉水本身的变质，而是习惯在池子里洗头、洗衣的洗浴者，所用洗衣粉，洗头膏泡沫所致。当然，还有从身体上搓下的汗腻。即便如此，洗浴之人仍前赴后继，络绎不绝。因为他们对池子里浑浊，早已司空见惯。 到了晚上，温塘浴池里的水，就不只是浑浊了，上面不光浮着一层细小的泡沫，还有汗腻。这时去的洗浴者，大多是白天忙于生计，晚饭后才抽得出时间。为了消除一天的疲劳，更为了夜里能好好睡一觉，他们不管温塘浴池里的水是否浑浊，是否浮着泡沫和汗腻，依旧乐此不彼，悠哉乐哉地前往。在下浴池之前，他们会用手先把浮在面上的泡沫、汗腻荡开，然后才缓缓地把赤条的身子浸泡在池中。洗浴时为了不让那些泡沫和汗腻近身，得不停地用手在池面搅动。 在大浴室洗澡，最惬意的是搓背。如是独自一人，就将一张毛巾挽在手上，从脖子开始往下搓。搓完前面，把毛巾浸在热气腾腾的池子里清洗，然后拧干，往后背一甩，右手攥紧肩头一端，左手抓住腰部的另一端，上下拉动，或由左向右，或由右向左，一点一点地移动。背上黑黑的汗腻，就在毛巾的移动中，滚落在了温塘的浴池里。如是结伴而去，搓背就变成了一种互动。你帮我搓了后，我再帮你搓。这种搓背，非常享受，是阡城温塘里的一种奇观。接受搓背的，匍匐状卧在水磨石的浴池边上，放心地把自己一百多斤交给搓背人。搓背人站在浴池里，将拧干的毛巾紧缠在手上，继而弯下腰，吭哧吭哧地擦起汗来。搓背人为显示自己的用心尽力，会把搓出的汗累积在肩头，然后再从肩头抹下。这样接收搓背的人就能看到从自己身上滚落而下的条索状汗腻。搓完后背，接受搓背的人翻转身，四仰八叉躺着，任由搓背人手上紧缠的毛巾在身上游走。搓完汗，搓背人把毛巾在浴池里随意清洗一下，之后，在毛巾上打上香皂，前前后后地在接受搓背者身上抹来抹去。若搓背的是个细心人，你的屁股丫子，脚丫子，他都会照顾到。到此，搓背工序才算结束。接下来，便是角色交换。先前的搓背人变成了接受搓背的人。 在浴池里搓完背，洗过头，走出浴室前，还要去到池边的水龙头下清洗。水龙头一共四个，一字排开。里面的水是直接从温塘出水点引来的，没有任何污染。在水龙头下清洗身子的人，如想喝水了，将张开的嘴对准水龙头就行。由于阡城温塘的水含硒、锶、锂、氡、锌、碘、偏硅酸等多种对人体养生保健有益的微量元素，对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压、关节炎、神经炎、皮肤病等有很好的辅助医疗效果，也因此，阡城温泉水被称为可喝的洗澡水。习惯喝温泉水的阡城人，去温塘洗澡，必带一小塑料壶。洗浴完毕，去到清洗身子的水龙头下，将塑料壶灌满，拿回家慢慢享用。 从浴池回到休息室，如果不是寒冷的冬天，洗澡人是不会急于穿衣的，他们会躺在休息的木床上小憩。阡城就巴掌大块地，上午不撞，下午撞，今日不撞，明日撞，面相都不陌生。大凡有点面熟的，彼此或点头，或微笑，算是打了招呼。若是相互说得上话的，就甩去一支烟，用火柴或打火机点燃，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着些街头巷尾听来的闲话。 离开休息室，有喜好喝茶的，就上二楼茶室。茶室是个大桶间，摆着两排可伸缩的竹椅。坐久了，想迷糊一会，就把后背拉出来靠着。不想躺了，将拉出的后背一推，又可坐起。两排竹椅中间，是一条一米多宽的通道，供客人和送茶、送水的行走。两排竹椅靠外那排临河，坐或躺都能看见浩淼的龙底江以及水面上摇晃不定的打渔船。 茶室里卖的茶，既有两毛钱管喝够的大碗苦丁茶，也有五峰毛尖，更有上贡过清廷的苔茶。 阡城苔茶，栗香持久，滋味醇厚，色泽绿润，汤色黄绿明亮，因而远近闻名，其来历充了满传奇色彩。相传从前，在离阡城五十里地的地方有一小镇，名五德。在五德的崇山峻岭中有一山洞，洞里隐居着两位修行大师，村民若缺衣少食，即可到山洞求助，若有灾难疾病，饮山洞之水也能消灾除病。因此周围山寨村民皆来此祈求平安幸福。 一日，一老翁突发疾病，家人搀扶到山洞求治，到此却水源干涸，池中落叶沉积，老翁无水可饮，情急之下以池中落叶当药咀嚼吞服，该叶入口微苦，回味甘甜，口感甚好，药液下肚，顿觉神清气爽，病痛全除。于是采下落叶树上之种子回家播种。消息传开后，人们纷纷到山洞采摘净水池边树种种植，不几年这种树就漫山遍野了，这树被当地人称为“苔茶树”。 汉代杨雄《方言》、唐代陆羽《茶经》、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江南道》、明代《黔记》、清代《续黔书》、《贵州通治》等历代史书、方志，对阡城苔茶均有记载。 我洗浴完后，大多数情况是直接回家。去二楼茶室，除非朋友邀请。原因当然与荷包羞涩有关。刚才参加工作时，工资只有二十八元，能把生活度过来，并能到新华书店去买一两本喜欢的小说或散文，就已经是非常奢侈了。我所收藏的《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百年孤独》、《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日瓦戈医生》、《霍乱时期的爱情》等中外名著，就是那一时期用节省下来的生活费购买的。 所以，去新温塘二楼茶室喝茶消遣，压根不在我生活账单上。即便去了，也多是喝苦丁茶，有时也喝毛峰，苔茶几乎不敢问津。而且茶钱还是朋友出。这不是编撰，也不是我吝啬，实情就是如此。后来工资虽然涨到了四十多元，六十多元、八十多元，仍然不肯去温塘茶楼消费。工资增加后，家用电器也随之火热和行销起来，心中的愿望于是也跟着发生了改变。 新温塘以及它二楼的茶室，是阡城人享受美好生活的一个好去处。只是这个去处，现已无踪迹，成了阡城人心中的永恒记忆。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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