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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作家·黔山文苑
寂灭之诗，或一个人的 心学备忘录（诗歌） 作者：罗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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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纬相接处，必须 请一个人坐在那里 时间从过往倾泻而来 省略春夏秋冬 和历史的繁复底色 也可以从21世纪的水岸 倒溯回来，在人心 先框定善恶的边界 坐等候青江流过来 反正长江已经流了上万年 坐等瑞云楼建起来 反正建筑史总比战争史长一些 坐等瑞云升起来，升到云端 黄河之水天上来，在低海拔的曲阜 稍息片刻，手搭凉棚 看见时间在1472年 稍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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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为这升起来的云，造一片天 造一片比天更大的、更纯粹的蓝 要在蓝中间分出黑色和白色 要把白与黑的两片嘴唇缝起来 以使天能开口说话 用喑哑去说，用无声去说 用不说去突破天听 并取消头颅上的耳廓 在耳廓最深处，让剧场打烊 让舞台闭幕，让五音退场 退回炼金术和造字法之前 让灯火熄灭，让多彩 回到单色，让七情回到空 回到0，以及0中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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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先让整个世界回到帝国的江山 在西南角升起瘴气和湿热 万山从薄，龙场是一束 炼狱中燃烧的火炬，持于 王阳明之手。“光不仅在烛上” 从一束光，到两束光，到三束光 三生万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在光的裂缝中 一条蛇立下青云之志 又从青云之高朝低处俯视 龙爪，紧握俗世伸过来的凤爪 龙眼，借天眼建自己的人生观 龙身作为一杆秤，维持世界的平衡 庙堂朝江湖递上名帖 乔木向草根献出真心 世界再大，一颗心足够将它装下 世界再硬，一念即可让它永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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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周游列国，只为给肉身 找一块栖身之地，只为给空虚 的胃找一张长期饭票 之后才是给思想 找一片圣心的土壤 损益还是枯荣，且交给命数 旅程无非是一个有限循环小数 浪子耗尽盘缠，终归此岸 豹子管窥自己 看见面目全非的往昔 一根竹子在成长中告别自己 一个季节用雨水缝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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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根竹子，到千万根竹子 中间隔着大片的重复与轮回 教科书中的竹子，虚怀若谷 现实的竹子葱茏，挺拔 在合适的高度垂下尖梢 年轻的竹子，耽于青春 和虚妄之诗混在一起 成年的竹子，试图飞向天空 被仰望也被束缚 将死之竹，听见花开的声音 风吹过，骨头有天然的凉意 干枯之竹，作为竹子的本体 兀立于时间之外 再不惧死，亦不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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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之上，无论点画什么 都是对无的亵渎 神不可亵玩，亦不可远观 人心分两半，对折过来 是黑白的分界 0是元点，往左或往右都能抵达无穷 只有红色无需论证 决绝，坚硬，碾压一切 必须把它举过额头 置于众兽仰望的高度 高过月亮冰冷的光辉 高到流星划过天幕的静寂 得让他 走向永恒的最深处 走进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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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取消神的世界观 和它的真理 只需要——嘘，闭上眼睛 心外无理，心外无物 小我还必须更小，小到 比寸心更小，小到无心 纪念碑必须把自己竖起来 和竖起来的广场平行 钢筋和水泥在尘埃中 追溯自己的原身 围墙倾颓，但余威尚存 典籍从数码高清 退回到一根绳的无字天书 说出的话，像从来没有去说 像原本就是一个木头人 没有喉咙也从不去倾听 但售票处不会倒台 掌握着修订权和最终解释权 站到世界和真理的对面 比真理更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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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于往事的政治家 误入历史的丛林 隐身到国家和人民中间 衣冠楚楚。像他要的 法则和秩序。像他 布施的恩典和福利 得给愚民时代的喇叭 装上消音器，如果 一只不够，就装上千万只 让谎言混入民众的呼声 得给《帝国宪章》预留一个神龛 因为鬼迹近乎神迹 得给人、兽、神的相遇 搭建一个万万岁的天梯和可能 然后把这一切搭建 在大理石的基座上 让血肉混淆的意义得以永恒 生门的黑暗和死门的高阔 对面而开，互相无视也互相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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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神迹最终向人迹示弱 爱，也将与恨殊途同归 典籍翻到最后一页并非终结 时间在那里冒出新芽 像北京可以继续往北 圣人到山海关一游 看见人生如山海 再往北是一只老年的北极熊 关在自己的心中 慨叹浮生如水人淡如萍 如果它一直向南 在赤道线挥别往生 南极冰川高凸 仰望屈服于乜眼的一瞥 比身死更凉爽的是心死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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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之间，谁能准确地 画出那条分界线。或者 在电光火石的刹那 扣住静的动脉 东风不曾压倒西风 前浪在更前方变成后浪 骑墙的艺术 在两个时代之间合纵连横 心与心外，并非单向链接 那曾经问过的问题 再次被问起 那曾经给过的答案 被新的问题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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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子夜的阳明祠出发 沿着扶风路一直向上 经过远山和星辰 最终在南明河的波光中 化破碎为心碎，皈依自己 而东山路是倾斜的 像中年之后的时间和路程 宝山路的法国梧桐 卷入发动机的轰鸣和车轮的倦意 车灯明灭之间 我们又穿越了一个时代 向南是城市，向北也是城市 在一张大嘴和一只巨眼之间 是先看见了再说出来 还是吞下所有的爱与不安 一个城市有多少格物的技巧 就有多少个充满疑问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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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器之上的一粒光斑 比玉器本身更为耀眼 玩易窝是时间之上的塌陷 但人怎能忍受低处的平庸 又怎能抑制高高飞起的悸动 哲学家醉心于提出问题 把答案抛给墙角的阴影 道学家放空自己 让山住进来 让山风 把喧嚣听出死寂 数学家在反复的叠加中演算 世界从一元向多元的转身 格物不仅是一个词 从城郊结合部的小店到购物中心 要经过大片大片的拆迁 那些急迫的年轻人 从杀马特变成了秃顶 从雄辩滔滔归于安静 城市化的推土机持续推进 推导人类幸福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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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和历史趋同，但受限于 喉舌的先天禀赋与后天技术 帝王之心一向高于国家与人民 市长在弯下颈椎的同时 还必须跪下，才能 够得上这个城市的血性和精神 几个下班的白领 在APP中搜索更廉价的酒水 从黑暗中归来的民工 小酒的微醺高举着他们 穿过广场汇入广场舞的韵律 消费时代疯涨的CPI数据 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中被稀释 让此物在天平的另一端 登陆彼岸，影子比真身更重啊 手指从钢琴的这一端 弹到另一端，不分黑白 从最高音开始 弹到大音希声的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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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声终究能够被真心听见 天心，地心，人心 同时缩小为一个无穷小的点 谁能说它没有装下万千世界 谁能测出一滴水的重量或容量 依据不同的度量衡标准 宇宙之大和宇宙之小是同一维度 时间只打了一个盹，上帝之手 就长出芦芽 从黄色到绿色 再到黑色，再到灰烬的白 死亡并不取消生命的真理 这周而复始的枯荣 只是从大我到小我到忘我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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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但能在一条河上遇见自己 早晨的阳明路和夜晚的阳明路 不是同一条道路 联接不同的人心和天空 今夕何夕，此处何地 圣人从北往南 与浪子对向而行 他们会相遇在哪里 成为朋友还是敌人 如果反向而行 他们又会在哪里相遇 生死之间，人神之间，天地之间 谁能标记出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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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关于哲学的辩论 朝相反的方向用力 裁判隐在中间，它不言 两拨人就会越离越远 最后走出语言学的世界 从另一边的数学绕回来 完全相反的论据，支撑 同一个论点 或者一样的论据 得出相反的论点 词语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从舌尖向舌根移动，朝着声带 俯冲，滑过肉体意义上的心脏 在幽暗的肠道中 如果和血液相融 是否升华为箴言 如果白细胞持续升高 高过死亡之前炽热的空虚 一场关乎哲学的辩论 最终以神学的方式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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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最初的一念到万念 到万念俱灰 中间只隔着一片树叶 菩提可以无树，但必须 先把根扎到人的心里 扎到蒙尘的明镜之台 让古人与今人再不相见 再不对燕山月发思古之幽情 从混沌到澄明 从外界回到内心 从龙场到修文 玩易窝朝阳明洞远远一瞥 思想之重否定了肉身之轻 世界因冥想而发生整体位移 万念近乎无念 一瞬或是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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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一个相对论 在它的对面，站着一个初生的男婴 面色潮红。第一声的啼哭 让暮霭遮蔽的贵阳 完成了对自己的返照 最恢宏的落日之诗 从高声部跌入最低的那一个音阶 一根绳子，在寂静之处 吐出蛇的信子 舌根，终得以在喑哑之处 反复舔舐生之艰涩 一根竹子，从头顶倒刺回来 在虚空处听到神谕 恩赦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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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未来主义的眼光去看 阳明祠耸立于时间之外 以弘福寺老僧的眼光去看 万经堂空无一字 万家灯火空无一人 万万岁从未出生 一腔善念化作一柱青烟 从火心开始的逃亡之路 向外终于凤凰的梦碎 向内终于公众的心碎 在悼词的正中间，有人 划下句号，把谆谆劝诫生生咽回 我心光明，夫复何求 沉默，是拯救世界的法器 当我停下所有的追问 抬起头，看见风过水 水流众生
2019年7月-10月初稿 2019年11月28日改定
作者简介
罗树：80后，贵州人，居贵阳。曾有诗刊发于《诗刊》《星星》《山花》《诗潮》《佛山文艺》《黄河文学》《中国诗人》《中国诗歌精选》等，入选过一些选本。
来源：贵州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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