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播时,母亲都要留些包谷种、芸豆种,黄豆种什么的,以备春播大戏之后的补种。
补种在整个农耕过程中并非必备环节。一些不勤快的人家,在香椿芽已经吃完才下种——此时,别人家的包谷已经下种半个月,几场透透的春雨之后已经长出了幼苗——这种懒人家一般是不会补种的;即使再补种,也已经完全跟不上农时了。一些做有小生意的人家,原已出现了种粮上的怠惰,而之所以种地,是怕撂荒让人笑话,故而仅仅是把地种完而已,至于种下去之后庄稼长出来没有,长得齐不齐,长得茂盛不茂盛,他们是不管的。他们的习惯想法是:补种吗?能多收几颗包谷籽籽?别耽误我挣钱的功夫!
但在我们家,补种是必有的环节。
母亲的看法:尽管春播时已经把种子的出芽率提高到百分之九十九点几,但由于虫子吃啊,鸟儿吃啊,粪肥发酵烧着种子啊,春末夏初过冰雹啊,都需要补种。母亲还常说:“哪一窝包谷要是少了一粒种子,秋收时就会少了一个大包谷,就会少了许多收成。补种了,即使农时上有些晚了,秋收时也一定会有一个青青的大包谷棒子的回报。不能让地空着,对不起老天爷。”
至于由于盖着种子的泥土中有一些大土块,致使种子被压着而不能顺利钻出来,就需要人去帮助种子摆脱压迫,让幼芽顺利长出来。通常的做法是:把大土块轻轻揭开,小心翼翼地把已被土块压得变了形的金黄的幼苗扶起来,再用包谷窝旁湿润润的土壤捣碎,轻轻把幼苗扶上,让稚嫩的芽尖在地表上端端正正地站立起来。
这个过程应该像极了破腹产的孩子,少了一份瓜熟蒂落的自然天成。但母亲说,这个环节少了,那被压着的幼芽多半会被土块死死压着出不来,最后还没有出土有个样就死了,很令人痛惜的!人帮助包谷芸豆的幼苗长出来,秋收时包谷就能回报人一个大包谷棒子或一串肉肉的芸豆个个。
可是,补种少了大兵团作战的那种激情和喧嚣。由于大规模的农事此时已经告一段落,撑着家庭的男子汉们此时业已移了战场,把注意力和精力都转移到了那为数不多的几块稻田,犁田,耙田,撒稻秧,独自忙活去了。于是补种的事就多由家中的女人完成。
补种的女人们便有些寂寞,田间地头多半只会出现她们独自劳作的身影,她们的对话对象也多是那些土地上的小精灵,如在锄头间一跃而过的蛐蛐啦,在植株间悠闲地散步的金龟子啦,被雪亮的锄头锋刃截成了两段的蚯蚓啦……女人们或一边劳作一边与它们嘻戏,或嗔怪着他们,或心疼着它们,或为自己不慎惊动了他们的家而自责。
至多是放学的孩子去陪陪母亲做,可是这个活是一件比较有技术含量的活,也最需要耐心,而这两者都是孩子们最缺少的,故而孩子们也就仅仅是陪陪母亲们,而他们的劳动多半是添乱:不是用锄头把蜷曲在泥块下面的嫩芽磕坏了,就是把已经长出地面的幼苗损伤了。这样的情形每每被母亲看到之后,都要被好好责备一通的。这时候孩子们都往往不争辩,仿佛犯了大错,闷着头站着,看母亲做,不说话,样子很难过。
大规模的补种通常发生在下了一场冰雹之后。
此时已经是春末,幼芽已经长成了嫩嫩的油油的苗,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夭折了:轻者,苗被撕成一丝丝的失去生命力的绿,但长了一两寸长的茎杆还在;重者,几十分钟前还绿油油的地里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下一地狼藉。
茎杆还在的还能长出来,不用补种(其实不需要补种的只有包谷,芸豆黄豆之类的只要茎杆一折断就活不成了)。连半截茎杆也不剩的就要大规模补种了——差不多就是重种。但这次重种完全不能与春播相比,人的心情极为沉重,几乎毁灭性的打击令人对当前的灾难产生恐慌,对秋天的收成产生了怀疑。但一个真正的农人必须有足够的韧性、百折不挠的素质,经得起打击;必须具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那种卷土重来的信心,相信只要抓紧种下去就会有希望。
那些年,我们的母亲就是这样,带领着一家人一次次地振奋精神,进行生产自救。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小满季节,包谷已经快要拔节的时候才遭遇了一场罕见的雹灾,此时包谷的农时早过了,母亲只好改种了红薯白薯,后来收成还不错。只是在后来的几个月中,这东西就成了我们一家的主食。
补种一定是有回报的。每一年秋收“打苞谷”(收熟透了的包谷棒子的俗称)的时候,我们都能在成山的熟透了的包谷堆里发现不少青青的包谷棒子,那就是补种的包谷长成的。不过,它们多半籽粒不太饱满。
作者简介:
杨镇江,贵州省大方县人,非在编中学语文教师,从教31年(其中在大方县牛场乡老家中学走教12年),多次获地方政府颁发的高、中考教学质量奖。本职工作之余,偶尔涂鸦,有200余篇各类文学作品发表于《新华网副刊频道》《贵州日报》《多彩贵州网文化频道》《西藏日报》《贵阳文史》杂志、《中华手工》杂志、《吉林农业》杂志、《贵州教育报》《毕节日报》《乌蒙新报》《大方报》《大方文艺》《花都文艺》等各类媒体,共计近30万字。曾获县市级新闻奖,多彩贵州网和贵阳孔学堂联合举办的征文大赛一等奖。
来源:触摸土地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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