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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富丽|《小城小民》(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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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2020-9-14 09:51:38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卖蜂窝煤的夫妇

1

去年的冬天,天气奇冷,文老师一家住在的顶楼,大阳台上总是灌满了刺骨的寒风,虽然每一扇有丝纹裂口的玻璃,都被文老师用透明胶捆绑粘贴,但家里还是处处透着寒意。孩子们总不愿意围着电烤炉,而文老师每天像极了坐月子的产妇,周身包裹、骑着烤炉,可她还觉得难敌入骨寒风。这时候她便眷念起了儿时的火炉,冬天的时候烧得旺旺的火苗,满屋子热气熏天,白天晚上一大家子围炉造话,有时候往火炉里丢两个土豆,有时候是烧得噗呲噗呲响的水壶,有时候是水滴直流的甑沿……这样一个冬天,想想都不会冷了。于是文老师便产生了在家里烧火取暖的念头。
小城深处,人们已经许久不靠生火取暖了,家里也没有任何设备,甚至没有通风口,为了实现她生火取暖的念头,也是几费周折,终于把设备的弄好,又为碳而发愁,因文老师家住八楼,找了好几个卖煤的挑夫也因为难上楼而不愿意卖煤与她,或者就是漫天要价故意将生意弄黄。
那对夫妇是拿着大喇叭开着三轮车在街上叫卖煤炭的时候被她遇见的,一开始喊价也不高,听文老师家在八楼也没有面露惊讶或故作为难,而是思忖了一下之后,说:“那得每个多加五分钱。”似乎有点难为情,又像是发狠话。文老师本已作好一番攀价的打算,却实在为这无法还嘴的五分钱丢失了所有的语言天分,欣然答应了他。
说定后,文老师飞也似地回到家围着电火炉,打开了电视机,和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狂闹。那对卖煤夫妇,许久许久才终于把第一担煤挑到楼上阳台,那老头先到,放下担子,发出了一声长吁,似遣散了一身疲惫,那妇人也跟着来,放下担子,也跟着一声长吁,似呼出了半世辛酸。两口子默默不说话,一个从担子里拣出煤,一个把他们排列成行,两个之间极其默契,像极天造地设的搭档,可他们之间一言不发,又像是形同陌路的路人。文老师被他们可爱的样子吸引了,站在窗口端详这对夫妇,约摸五十上下,男的瘦弱、高挑,手上粘满了碳灰,鼻梁上也有细细的灰尘,女的发胖,手上也粘满了灰,肩膀一只高一只矮,额头上汗珠点点。
文老师热心地叫他们歇歇,喝杯热水,男的嘴里只有一个推辞的词:“不了不了。”女的多几句话:“不了不了,挑了你家还要挑别家。趁冬天烧的人多,多卖点。”文老师没有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一个多小时了,夫妇两人才把煤挑完,在严寒的冬季里,两夫妇的脸和脖颈都涨红着,大口大口地吐着热气,挑着重担来来回回八楼这么多次,感觉这对夫妇已经累到了极致。临了付钱的时候,那男人开了口:“你难得买一次,就再给你挑三百个吧。”文老师看着这对夫妇,不知道怎么回答,买的话这对夫妇还得继续受累,不买的话恐怕他们还得冒着严寒去满街叫卖,犹豫了片刻,“好吧,再买三百个。”
后面的三百个时,显然那妇人的腿已经蹒跚了,那男人已放缓了步伐,上楼的时候一手扶着担子,一手扶着墙根。把数字挑足的时候,夫妇俩还是忍不住把文老师倒好的满杯水一口灌下,满口承诺地对文老师说:“我家煤炭很好烧,我们存着号码,不好烧,我回来挑走,退你的钱。”文老师递给他应得的钱,夫妇俩数了数,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文老师这个冬天过得很温暖,很惬意,临了开春的时候,她打算把火炉撤了,可是这时候接到了蜂窝煤夫妇的电话:“还要不要煤炭?”文老师没有买煤的打算了,因为年前买的都没有烧完,便一口回绝。那不善言辞的男人继续说:“不多收你的五分钱了,打本卖给你了。”文老师犹豫了一下,说:“你挑三百个来吧,照样多给你五分钱。”
第二次挑碳的那天,还是这对夫妇,文老师照旧给他们倒水,没有过多道搭讪,可今天他们俩话却比前次多,跑了两个回合,男人还是忍不住说:“难爬难爬。”文老师微微一笑。女人也附和着说:“你说有啥子意思嘛,一个煤炭上找一角钱。”她呵呵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寻求共鸣。文老师附和一句:“是啊,钱难挣。”女人像是得到了鼓励,又继续说:“我们卖煤十多年了,这两年最难卖,煤炭贵,烧的人也少,又没得其他活路……”这一句,文老师接不上去,就再也没有说话。
三百个煤挑完,文老师目送夫妇俩离开的背影,心里盘算下个冬天还要不要烧火,如果这对夫妇再给她打电话的话,她就继续烧吧……

佳佳

2

佳佳是两年前和文老师认识的!那时候文老师才生了孩子没多久,孩子不乖,整夜哭闹,文老师整夜整夜地抱着孩子坐到天亮!落下了颈椎病、肩周炎!又是母乳喂养,不能吃药,文老师只能每日忍痛。
那日,文老师下班的路上看到了佳佳美容院显目的牌子,牌子上那疏通肩颈的广告吸引了文老师。但文老师对美容院的印象历来不是很好,想着那都是富婆花钱的地方,像文老师这样低薪阶级,连面膜都舍不得买一张的人,有什么底气走进美容院!她在心里思忖着,里面若都是赤身裸体的富婆,她就退出来,她受不了那种羞!或者老板漫天要价,她想宁愿疼死也不能乱花冤枉钱!文老师看着那沿着墙根贴上去的一幅幅露着修长胴体的美人图,怯生生地打量,猫行着上楼!
到门口的时候,文老师听到了孩子的欢笑声,文老师一下子放松了!鼓起勇气迈进了门槛,只见一位带着稚气的小女子,素面朝天,衣着凌乱,穿着慵懒的拖鞋在拖地——既没有美容院工作者的严谨妆容,也没有美容院的齐全设备,旁边还绕着个两三岁的小孩,正在狂闹,房内除了这一大一小,没有任何客人。这里充塞着浓浓的家庭氛围,若不是那几个大大的玻璃柜里陈列着的五颜六色的化妆品瓶子,谁都不敢相信这是个美容院。
文老师四处打量着,没有了一开始的惶惑,反倒有些质疑:“你们这里能推肩颈?”
那小女子满脸堆笑:“可以的可以的,昨晚忙太晚,我才起床打扫卫生,所以有点乱。”她反倒有点局促和慌张,东抓一下,西拉一把,文老师恐如一位不合时宜地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她紧忙给文老师倒了一杯水,叫文老师坐下。
文老师也开门见山地问她:“怎么个推法?”她一一回答了文老师的问话,每回答一句都穿插着一句:“你放心!”像一位精明的老板,又有几分小孩子的单纯劲,她绞尽了言辞就为挽留文老师体验一番。
她的报价还算在文老师的预算内,于是文老师打算留下体验。可是文老师才躺下,那两三岁的小孩就拉着那小女子的衣角:“妈妈,我要抱抱,我要抱抱。”那小女子决绝地把小孩推到椅子上:“你看手机,妈妈要给客人推身体呢,给你看动画片。”
这桩生意在文老师看来要艰难地开始了,“带着个懵懂的孩子做生意,谈何容易呀……”文老师心里想着。
那小女子这时正撸着袖子,带着大干一场的气势,走向文老师:“你叫我佳佳。”
文老师和佳佳的故事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健谈开朗的佳佳一边推一边聊天,一口气就把她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掏了出来。因为家里姊妹多,她十五岁就辍学去浙江打工,十七岁的时候用存了两年的钱去学了美容,二十岁的时候她在外地生了孩子,一边带孩子一边打工挣钱,二十二岁的时候她带着用手艺赚来的几万块积蓄来到小城里开店,自己当老板……她的这些经历对于中规中矩读书考工作的文老师来说,可谓传奇励志了,不善言谈的文老师认真地侧耳听着。
“可是……”佳佳话锋一转,有些遗憾地说道:“我又怀孕了!我的店才开业没多久,根基都不稳呀。”
文老师像受到惊吓,一咕噜翻转身:“你现在怀孕了呀?那你还用这么大的力气给我推肩颈?”
佳佳笑了笑,“我哪有那么娇气,何况这都是手上用力,没事的,店没开多久,又临时教不会人,找个懂业务的来帮忙吧,如果生意不好,就连人家工资都开不起,只有自己做了。”
文老师看了看那椅子上拿着手机睡着了的孩子,初为人母的那股辛酸顿时涌上心头,本不八卦的文老师还是忍不住追问:“你男人呢?”
“做工地呀,我们一起从浙江回来,两个人一起努力,花个三五年在这小城里付个房子首付,带小孩子在这小城里读书,自己苦点就苦点了,舍不得放在乡下。”没有骂骂咧咧,没有怨声载道,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她身上那股拼劲吸引了文老师,她们加了微信。
再次联系的时候,文老师都快忘记佳佳这个人了,虽然推一次肩颈后,文老师的肩痛有了缓解,她承认这个小女人确实很有手艺,但是文老师实在不忍心再去找个孕妇给自己推,所以就没有找过佳佳。那天是佳佳主动联系的,她发语音来说:“文老师,我是佳佳,我已经生了孩子出月子了,店里也开门了,快过来我给你免费做一次肩颈。”文老师突然有些想念那张还略显稚气的脸,马上就去了佳佳的店里。
还是一层不变的简陋装修和陈旧摆设。躺在逼仄狭窄的美容床上,佳佳一口气又把她这几个月的生活绘声绘色地告知给了文老师。她开店做美容一直坚持到了预产期,还一边带着大孩子。虽然做每个客人身体的时候都很尽心卖力,但是客人还是越来越少,可能大多数都是出于文老师那种于心不忍的心理吧。现在两个孩子都放在乡下给公婆带着,想一心一意地挣点钱,期盼孩子们读书前付个房子首付。
“你怎么不多休息一段时间呢?”文老师有些心疼。
“哪里还敢休息,投进去的几万块都亏掉了,明年房租都开不起。心疼啊……”
文老师心疼她,她心疼钱。可是真正一分一厘存过钱的人才知道几万块是多么存之不易。佳佳总是怀着一份生活的热忱,现在的青年总是自带“丧气”,像佳佳这么拼搏上进的人是少之又少,虽然佳佳读的书没有文老师多,佳佳的年龄也没有文老师大,可是文老师对佳佳却怀有十分的敬意。既感念于她的手艺,也感动于她的精神。文老师第一次慷慨地花了一千块钱去办了一张卡。
一年,文老师亲眼目睹了佳佳的努力。佳佳总是起早贪黑,忙到废寝忘食,总是舍不得放走任何一桩生意、任何一个客人,整个手掌都因为推客人身体推出了厚厚的老茧。可是努力的佳佳,总是填不满生活的漏洞,大孩子小孩子的供养,日常的开支……花钱种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说:“文老师,我最近都开始用花呗买奶粉回去给我小孩子吃的,实在熬不下去了。”佳佳一年前还是个圆滚滚的气球,现在好像有点漏了气。
本不八卦的文老师还是忍不住追问了句:“你男的呢?”
佳佳冷冷的一句:“他呢,就不说了……”
文老师还是用尽自己能用的辞藻安慰她,就一个意思:“不怕,你还年轻。”
坚持了两年,今年到交房租的时候佳佳还是交不起房租了。她终于还是从自己店里的“大老板”,变成了别人店里的“二老板”,她不得不选择了合伙。文老师还是甘愿做他忠实的粉丝,追随她到另外一个店继续做肩颈。她们每一次见面,总是聊很多。最近他们夫妻为在城里买房子的事吵了架,她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佳佳遗憾地吐出两个词:“愚昧啊,无知啊!”
最近一次和文老师见面,是上个周。佳佳的眼睛肿胀着,眼皮上还有深深的割痕,佳佳看到文老师,急迫地问:“好看不,才割的,分期做的手术。”文老师还来不及回答,她又掀起了自己的裙子,大腿根青一块紫一块的,她看着文老师说:“你知道怎么不?我去抽脂了,分期搞的。”文老师想要评价两句,可话还没到嘴边,又被她截胡了:“我还买了塑形衣。”她迫不及待地脱了外衣,拍着那紧梆梆的塑形衣说:“一万多,还是分期贷款买的。”文老师禁不住连声啧啧,竟然哑了言。
“我还打算做鼻子……”佳佳说。
面对她这种近乎疯狂的自虐消费方式,文老师知道劝慰和阻止都已经是徒劳了。文老师弱弱地问了句:“你不买房子了?”
“滚犊子的房子,不买了,一个人努力有什么用。”
文老师有点失望,是那种天天想把学生往九八五方向培养,学生却告诉她不参加高考了的失望。但是她转念一想,佳佳可能只是暂时的雷了,佳佳是既握得住柴米油盐,也挂得上金石宝玉的女子,她是既过得了俗食生活,也装得下星辰大海的人,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文老师望着佳佳厚重的双眼皮,端详她这张被各种化妆品层层包裹住的二十五岁的脸颊,猜想着佳佳三十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有钱的姑妈

3

文老师今天上《老人与海》,在讲到桑地亚哥与鲨鱼搏斗时,文老师热情高涨,激情澎湃,仿佛与鲨鱼搏斗的正是她!学生们听得精精有味,在文老师身上感受到了力量!学生们眨巴着眼,猜想着文老师定是个勇敢坚强,无所畏惧的人!
没有人发现文老师眼角还挂着泪痕,天真浪漫的年纪,孩子们总是看山是山,他们眼中的文老师从来只有灿烂笑容和满满能量,怎么会哭?
文老师都不知道怎么把昨天熬尽的,她昨天在民政局门口和丈夫大吵了一架,撕心裂肺地咆哮,肆无忌惮地流泪!丈夫一句“神经病”,恶狠狠地摔下手中的《离婚协议书》,文老师一夜揪心的疼痛。
离婚这件事是文老师自己提出的,丈夫本来死活不同意,她笑着说:“你去弄吧,看需要什么材料,这样我们压力也小些。”
丈夫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打了一份《离婚协议》,民政局的人漫不经心地翻着《离婚协议》,像极了银行工作人员数钱时漠不关心的样子,不过还是抬起头潦草地问了句:“为什么离婚?”
文老师掐了丈夫一把,丈夫支支吾吾地说:“感情不和!”文老师忍不住笑了!
民政局的人不耐烦地看了文老师一眼:“要离婚就把情况写清楚,子女谁抚养,财产怎么分割,夫妻债务谁来承担……每一样都写清楚,不能笼统说说,免得以后扯皮!”民政局的人把《离婚协议》塞给了丈夫!他们俩悻悻地走出了民政局。
“你去弄吧,我就这里等你,你把他要求的每一项都写清楚。”文老师坐在民政局庭院里葱茏的树下说。
丈夫走了。文老师盯着来来往往于民政局的对对人,有为结婚,有为离婚,但没有哪一对有他们这样结得随意,离得离谱吧!
那是五年前,文老师还在外地工作,那天天气晴好,她接到电话:“我刚刚问了民政局工作的人,今天办结婚证的少,你来我们把结婚证办了吧!”文老师请了个下午的假就来了!
没有选定个什么特殊的日子,没有什么特殊的仪式,没有告知双方父母,甚至没有一起吃顿便饭,但是照相的时候文老师还是咧开了嘴笑。办好证,文老师要赶最后一班车回去上第二天的班,丈夫要回单位完成没有完成的工作。他和丈夫各自拿了一个红本,一个往东走,一个往西走,挥手说再见的时候,两个人都呲着牙笑着。
后来为了家庭,他们努力靠近,终于把工作稳定在了一地。几年了,虽然相爱相杀,但是还没有产生过离婚的念头,今天一开始踏进民政局的时候,文老师有点情非得已的伤感,又有点投机取巧的沾沾自喜!
丈夫没过一会儿就打印了新的《离婚协议》来了,他递给文老师过目。文老师含笑接了过来,“两女由女方抚养,每月支付两千元生活费!车归男方所有……夫妻债务共同承担……”这次再清楚不过了,字字句句,像胶水一样,凝固了文老师的笑容。
“分这么清干嘛?”文老师冷冷地说。
“不是民政局要求写的嘛!”丈夫解释说。
“怕是心里早就是这样盘算好的吧,不然怎么会写得这么清楚!”文老师脸色有点难看。
“何必当真,我们清楚就行了!”丈夫努力挤出微笑。
“你清楚,我不清楚!”
文老师那执拗蛮横的烂脾气开始来了,丈夫知道文老师要进行她丧失逻辑、蛮不讲理的一番无理取闹了!可他今天实在没有耐心忍让,单位工作开展得不顺利,每日竭尽全力地筹钱,来民政也是看着领导脸色请了假才来的,就拿一份《离婚协议》来说,也是绞尽脑汁,一跑再跑……他实在没有耐心将就文老师的无理取闹。
“那你说离不离?”丈夫有些无奈地追问。
"离,怎么不离?你都写得那样清楚了,还能不离吗?离了好,大家图个安逸,不然事事憋屈,买个房子已经窝囊成这地步!"文老师流泪咆哮着!
或许是"憋屈"“窝囊”这些词刺痛了丈夫吧,他也撕破喉咙喊:“离也是你说的,不离也是你说!你是不是神经病!”他不顾路人的侧目,恶狠狠摔下了《离婚协议书》转身走了!
文老师吞咽着眼泪,捡起了《离婚协议书》,仰头走出了民政局的大门!一路走着,一路想着,想来自己真是荒唐至极。离婚的事,的确是文老师提出来的,协议也是她让丈夫去写的,现在又是不可理喻地去埋怨责怪,她忍不住自嘲地摇摇头。
"算了吧,什么劳什子的房子!"她这样想着,“过两年手里宽裕再想办法吧!”她捏紧了手里的《离婚协议书》。十年感情才换得一纸婚书,怎么能为了碎银几两就去亵渎婚姻呢!可恰是这碎银几两,让她无计可施。
那天,文老师接到表嫂的电话,说有一套房子地段好,价位好,买主的贷款没办下来,现在房开重售,好几家在抢,让文老师快定下来,绝对不会后悔!文老师在表嫂的帮助下抢到了房子,但是高额的首付,文老师一筹莫展。
“离婚吧,离婚的话,可以提点公积金出来,东拼西凑也就够了。”这是朋友给她的建议!
文老师像是找到了终南捷径,立即回家和丈夫商量,丈夫本来不同意,但是好像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好附议!
这是一桩假离婚,但当文老师看到那清清楚楚的婚姻分割时,她的心痛了,他们是命运共同体,是水乳交融道一家人。可是白纸黑字的文字就像一把刀,正一点点地肢解开来。若是不爱了,那也就罢了,可是为了钱而故意离婚,她顿时感到羞愧和屈辱。她后悔自己猛撞的决定。所有不可理喻的争执,不过是她为自己的后悔找台阶。
丈夫发火,并不是因为受到文老师离婚决定的“愚弄”,而是来源一种无能无力的自责!
“或者挨个打电话吧,也不要什么脸面了!”文老师又心生一计!她其实清楚自己的朋友圈都是像自己这样一穷二白的月光青年,可是她还是想狠下口问一句!
她掏出了电话,把关系好的,能开口的都打了个遍!说实话这是文老师第一次开口向人借钱,跟每个朋友那无关紧要的几句寒暄后,她总是艰难地挤出“方不方便借点钱的话!”忐忑又羞涩地等着对方回复,有等来一两万的,有等来几千的,也有没钱极力解释的,她都一遍一遍地道谢!
回到家,他和丈夫相顾无言,文老师暗自盘算着存的、借的钱,还是不足首付!她又开始打退堂鼓了:“算了吧,压力太大了,什么时候才能一一还清呢!”她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又看着租赁房里那朽坏的水龙头,那斑驳的墙体,那恶臭熏天的下水道,想起那些过往打老鼠、蟑螂的经历,她实在无法忍受了……好歹也是个体体面面的老师,家里的亲戚都以她为荣,竟然在这小城四五年了,还不能安安稳稳地住个能供应热水洗澡的房子,她想着又是扑簌簌的眼泪!
“不行,咬咬牙买了吧!”她又这样想,可是已经无计可施了!刚贷款买了车,再贷款是不可能,可是把所有的积蓄和向朋友借的加一起,也还差几万!这几万真是愁煞人了!
她想起了父亲的牛!读书的时候,每次临到报名,父亲总是吆喝着牛到集市上,换得她的报名费,生活费!后来她顺利地考到了县城里的老师,又找了公务员对象,老父亲乐开了怀,逢人就说:“我姑娘一天天啪塔啪塔地走四公里的山路去读书,这回好过了!”考到工作的时候,文老师也想着好过了,要让父母享福,带着父母周游世界。可是靠几千块工资艰难维持家计的文老师甚至不能给父母买件像样的衣服。
这几年,父亲已经佝偻背脊了,但他还喂养着牛!想起父亲的牛是罪恶的,怎么能这么没有下限地蚕食父母呢!实在没有任何人可以投靠了,借吧,跟父亲开口借吧!
经历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还是忍不住跟父母打了电话,“我们手头有万把块,现在还有一头小牛有点小,还不到卖的时候,还差多少,我走村头殷实点的人家户帮你借点吧。"显然母亲也在想尽办法。
怎么能允许母亲到村头借钱呢,每次回村里,村里人都是艳羡,文老师在他们心中是高收入、高文化、住洋楼、开豪车的人!文老师跟村头人借钱,这样的话头,不知道要让全村咀嚼多少年月呢!文老师还是及时制止了母亲,但还是要回去拿父母那一万块的老本来缓燃眉之急,凑一点是一点吧。
文老师一夜未眠,想到了自己一把年纪了还为难着父母,又不禁一把眼泪!第二天早早地去学校,她带着前几天就写好的教案和课本平静如水地走进教室,开始了一堂新课——《老人与海》,“人不是生来就被打败的……”她一遍遍地重复着,讲台上,文老师声情并茂,振振有词,把所有的软弱和无能掩饰得一干二净。
上完课,她要回老家,可是她想着父母这操劳的半世,又迟迟不愿动身,她坐在路边刺眼的日头下,想起了那篇刘恒的《狗日的粮食》,忍不住在自己朋友圈发了个动态:“狗日的房子!”可才发出去,她又火速地删了,现在说话做事都要经过一番利弊分析,风险评估,领导看到怎么办,学生家长看到怎么办,同事们会不会笑话……文老师想,万千波澜都放心中吧,现在已经不再是可以张扬委屈的年纪了。
文老师伸手抓了一把暖阳,“还是回家吧!恬不知耻最后一次!”她下了狠心。回家前,文老师照例去超市买了侄子们爱吃的各种小食品,给父亲买了酒。回到家,侄子们早已等在路口,花着脸,趿拉着鞋子,穿着洗得退了色的衣服,呲笑着。已上三年级的侄子迫不及待地说:“姑妈,我写了一篇作文被我们老师夸奖,还得了小红花?”文老师笑呵呵一边数落着花脸,一边夸赞着侄子。
回到家,母亲捧出了零零碎碎凑成的一万块,一边啧啧地叹息差的钱怎么办。这时候,嫂子也捧出一包钱:“这是我们这几年的积蓄,城里买房子不容易,我们用不着钱,你拿去用,应该够了!”哥哥在工地里日晒雨淋,嫂子在家里省吃俭用,这厚厚的一沓钱,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艰难地拼凑起来的。文老师自工作已来,从没有周济过家里,反而还要靠全家人帮衬,真是惭愧至极了,又是一串串的眼泪。
临了要走,侄子拿着作文本拉住文老师,得意地说:“姑妈,你看看我是怎么写你的!”
文老师翻开作文本,只看见歪歪斜斜的标题——《有钱的姑妈》,“……姑妈住在城里,非常有钱,每次回来,总是给我们带好多好吃的……我要努力读书,成为像姑妈这样的有钱人!”文老师捏着作文本,摸着母亲和嫂嫂凑的钱,笑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想想这疼痛并温情的人间,她又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把暖阳。


作者简介:

  文富丽,贵州省某县城教师,爱好阅读和写作。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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