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喝酒,却有个大大的啤酒肚。朋友笑他,他也哈哈一笑,“你们知道什么,这叫宰相肚里好撑船。”
小镇上正当街的小20平的门面,自己搭的货柜架子、卖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自己生产的绝无添加剂的桂林米粉。父亲就常常站着,或者坐在门口。镇上过往的客即使不买东西,也会站住脚,你来我往寒暄几句。父亲就这样,十年间,寒来暑往,每天迎来送往人间食客。小本生意,最讲究和气生财四个字。这是父亲的生意经。也是他的处事哲学。所以,微笑,便成了父亲的常用表情。
岁岁中秋,今又中秋。又是一个十年。十年前的中秋,我第一次来到百里外的县城求学。第一次离开父母。父亲却也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十年后的中秋,那个被他搂在怀里用胡须扎得咯咯笑的小女孩也已经成家、立业。直到此刻,才悟了那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十年,白驹过隙。十年,时光荏苒。十年,物是人非。将时间倒车,回到2000年。那年我六岁。二哥在离家五里远的村小上他的第二个一年级。一到冬天,从家里打包去学校的午饭就变得比石头还硬。一到下雨天,踏进家门的二哥就像刚从泥潭里打捞起来的“泥娃”。这时,母亲就开始在5瓦的白炽灯下,边洗二哥的泥裤子,边同父亲哭诉。“娃儿投胎到我们家,太苦了。热饭都吃不上一顿,读个书,读的头顶都是泥巴。我们两个那么攒劲,就是为男为女。是寨里的第一家万元户又怎么样?孩子们以后,还是两腿拔不出庄稼地的泥腿子。”从十四岁就开始跟着姐姐、姐夫在淘金的洞子里打转的父亲,从没想过孩子的教育问题。只想着像别人一样,攒些头本,自己拉个队伍,打洞、淘金、一夜暴富。没理会母亲的话。
山里的冬天,寒气是侵入骨子里的。孩子是早就和衣睡下了的。母亲坐在在火炉边,小黑狗蜷缩在火炉旁打盹,尾巴扫到火坑里也不曾察觉。母亲织着三姊妹过冬的毛衣毛裤。听坐在一旁的父亲说:“我就赌这一回,现成的洞子,现成的家伙什,最多三个月,就能有结果。成了最好,不成,我就再也不淘金了。”母亲将剩下的毛线缠成球,放回篮子了。挂回了屋壁上,一句话没说,回了房。
几天后,父亲打包好衣服、背着牛仔包,出门了。父亲这回掏空了家底,准备五个人合伙,去接别人现成的因资金链断掉而不得不放弃的淘金洞子。因为先前有太多成功案例,接盘过来,不到半个月就挖到金脉,一夜暴富的例子。几个合伙人雄心勃勃,总也相信这样的好运会轮到自己。日子一天天过去,钱流水似的流进洞子里去。洞子里矿车拉出来,除了沙子,还是沙子。没有一点闪着金光的颗粒。剩下的钱最多还能维持半个月,没有新的资金注入,眼看着合伙人和父亲的钱就要打水漂了。那天夜里,父亲梦到“老太公”。老太公说:“宝啊,你们的方向偏了,往回五米,从左边打进去,才是金脉。”梦醒,父亲同合伙人说起这个真真切切的梦。合伙人只当父亲想发财想魔怔了。都没理会,只想尽快将洞子卖掉,及时止损。父亲也甩甩头,觉得自己愧对母亲。几个人买了二斤米酒,切了点肉。推杯换盏一阵后,蒙头睡了一觉。最后决定,卖掉洞子,一人分了2千块钱。各自散了。
回到家,母亲没有怪罪,只说:“这下,兜比脸干净了吧,快活了吧。”但是,我不管有钱没钱,寨上,我是不想再待了。一挑粪,要挑去二三里地去浇菜园子。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要么,我们一起去广东,进厂打工。要么,去县城,或者镇上,另谋生路。再不想淘金的事情。父亲嘴上虽然“嗯嗯喏喏”应着母亲,心里却不甘心。半个月后,矿上传来消息。父亲低价卖出的洞,接盘的人听了父亲随口一说的那个梦,往回五米的左边,打进不到十天的时间,打到金脉了。每天少则几十克,多则以斤来算。母亲找人算命,说父亲命里没有一夜暴富的命格,生辰八字都好,就是时辰上带了隔财鬼。
彼时,大哥正在离家十里的镇上上三年级。因为心疼哥哥年幼,路远。父亲在镇上租了房子,平时由奶奶照顾大哥的生活起居。这天,午饭过后,奶奶交代大哥,“宝崽,晚饭给你留在锅里,放学了自己回家吃饭,然后写作业。奶奶回村里吃酒,又顺便再拿些辣椒、蔬菜。”哥哥照例放学后回家,吃饭、写作业,作业写了一半,突然停电了。天又渐黑了,不敢出门找小伙伴玩。便找来蜡烛,点在床头。自己窝在被窝里等奶奶。不知不觉,睡着了。奶奶走到楼下,只见自己和哥哥睡的那间浓烟滚滚。慌张的喊道“出大事了,这回出大事了,我的宝崽哟,怎么办哦,我的娘哦。”三步作两步,窜上楼来,开门一看,大哥蜷缩在靠近墙壁的床边。还在睡着。蜡烛倒了,燃掉了外面的被子冒出的浓烟。“阿弥陀佛保佑我宝崽。”奶奶嘴里念叨着。“多行善事,好人有好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为着这件事,母亲吓掉了魂。不再用商量的口吻同父亲谈论子女的教育问题。“你要还做着淘金梦。我们就一拍两散。我去广东打工去。你自己带崽,随你怎么折腾。我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三个崽都是你的,我一个都不要。”
于是,2000年,我们举家搬到了离家百里远的邻镇——竹林,做起了一点小本生意。父亲在镇上跟着一个偶然相识的师傅,学会了一门手艺——加工“桂林米粉”。
父亲淘金的故事,是父亲去世后,母亲跟我摆谈的。自打我记事起,父亲就是做着笑迎天下食客的事情。所以,记忆中的父亲,脸上总是挂着笑。而这,也成了父亲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记得父亲闲暇时,最喜欢将我搂在怀里。用刚长出来的胡须,摩擦我的脸,以前不知,那竟是父亲,最深刻的疼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现在,参加工作了,最喜欢听人家说,小姑娘一天见谁都是笑盈盈的,可爱得很。
作者简介:
欣遇,原名龙凤娣,贵州天柱人,黄平民族中学语文教师。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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