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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很冷,典型的南方零度天气,风又大又急,四面八方乱吹。下了车裹紧外套,我大步朝小区走去,想赶快回到温暖的房子。
小区门口有个年轻妈妈,脸上稚气未脱,约摸二十多岁,坐在人行道旁的绿化带边上,抱着大概两岁的孩子拍着哄着,面前是一架子一地的盆栽。这孩子一定是不舒服,像条大鱼似的在妈妈怀里板来板去,怎么哄都哄不好。
看到这个场景时,我正在和并肩而行的同事讨论晚饭吃什么火锅,不禁脚步一停,说,你先走吧,我想买几盆花。我们已经走过她的小摊离着十几米的样子,我倒回去走到花架前,问,这盆多少钱?
年轻妈妈赶紧把孩子放下,起身接待我。她诚恳礼貌的样子,让我误以为走进了贵宾室。没有和她讨价还价,也没有挑选,随便要了两钵盛开的菊花,掏出手机准备微信支付。然而,她不急不缓地告诉我,扫花架上张贴的微信公众号可以打八折。
我愣了一下,原以为她会高兴地拿手机出来扫码收钱,大冷天的卖掉几钵就收工带孩子回家,却不曾想她还要给我提供优惠服务,全然一副公平交易、不卑不亢,甚至还有点儿恩惠于人的样子。
一瞬间,我有些不知所措,内心深处那冒出来的一丝怜悯之心消失不见,竟升腾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自以为是,还是自惭形秽?也许都有。
仿若泄气一般,提着买来的两钵花,脚步慢了下来,任冷风把我的头发吹到眼睛和脸上,大脑里盘旋一个问题:如果今天卖花的是我,我可以做到不委屈不慌乱,像她一样淡泊宁静吗? 难道我像朋友说的“只适合坐办公室”,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经受不起风吹雨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坐在大棚里看着外面的山花,也许能够通过四季交替感受它们的冷暖,却不能发现它们的烂漫和绚丽了。
我想了解这个年轻的卖花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下班以后我特意走这条路,可是再也没有遇见她。难道她只卖一次?或是因为这里生意不好,转到别的地方去了?看着那个曾经摆满盆栽的地方,如今行人如梭却感觉空荡荡,我有所追寻,却若有所失地走过。
我在家里收拾了一个角落,在网上浏览花架。假设再遇见她,我就买个十盆二十盆的,买得多就有机会多聊几句,突然发现会拉家常绝对是一项本领,而我真的不擅长。一番盘算的时候,陡走一种做贼的感觉,这不就是盘算着要去打探别人生活隐私吗?就算有所了解,又能怎样?
一晃冬天就过去了,三十岁以后果然是光阴似箭,春光不如小时候那么明媚,更多的是喟叹。初春新冠疫情,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足不出户,做梦也没有想到坐在家里也能为国家做贡献。春节假期过完以后接着“放假”,每天在家里打扫消毒,感觉把病毒阻击在了门外,把一家人包裹在房子这个安全铁桶里。下午总会泡上一壶茶,配上一些果品,不看疫情信息,欣然阅读刘慈欣的科幻小说《三体》。
某个下午,看到他写的:“我们都是阴沟里的虫子,但总还是得有人仰望星空。”我放下书,走到窗台边,抬头看向天空。天空和往常一样没有生动气息,毕竟是早春,自然是要阴沉一点。主干道上干干净净,不见往日车水马龙。无意间,看到小区门口辅路边上摆着一个小摊。这种特殊时期竟然还有人摆摊,炸土豆?臭豆腐?现在谁还敢在外面吃东西呢,我拿望远镜仔细一瞧,天哪,是那个年轻妈妈!丢下望远镜,戴上口罩迅速出门,完全忘了我跟家里人说的出门有风险,千万别下楼。春节以来,家里日常购物买菜都是通过网上下单由楼栋管理员送上门来,我很久没有下过楼了。
急匆匆赶到小区门口,小摊不见了,值勤人员说疫情期间不允许摆摊,把卖花的劝走了。我眼窝一热,问往哪边走了。回答说那边,没走远,应该在转弯那里。我三步并作两步跑,终于在转角处追上她,大声喊“等等”。
推着小型板车的年轻妈妈回过头来,冲我一笑,淡然地说:“你要买花啊!”
我上气不接下气,对,我要买花。
你要哪一盆?
全部要。
一共有十六盆,我给你送到家里去吧。
好。
我们调头往小区走。我去帮她推板车,她说这个不费力,不用帮忙,侧脸笑意盈盈地说:“我记得你。”
哦?
你上次买过两盆花。
嚯,记性真好。
因为那天只有你一个人帮我买花。
哦。
谢谢你,大姐。
如果我去花鸟市场那多麻烦,我还要谢你嘞。哎,你胆子好大,疫情这么老火,还敢出来摆摊?
都是为了生活。
……你家先生呢?
我一个人带孩子。
……很辛苦,很累的。
是,应付不过来的时候就哭,哭完就要轻松点。
我没有再说话,很想问她要电话号码,万一有困难的时候找我。但是君子之言,重若泰山,承诺了就必须要兑现。万一以后她真的找我,我帮不上忙怎么办。一直以来,我有一处不可触摸的痛——十多年前我在乡政府工作,在包村工作中帮助一个小女孩读书,通过调动教育资源解决了书学费和住宿费,然而生活费没有着落,我下定决心从每个月的工资里挤出一部分,承诺每周给她二十五块。小女孩的眼睛明亮起来,开开心心上学去了。我们约定她每周定时来我办公室一趟。一年后我辞职去了外地,两个人断了联系。后来,听别人说,小女孩知道我走了,跟着就黯然离校了——
付了花钱,我主动加付十块钱运送费。我还是要了电话,理由是以后还要买花。送她坐电梯时,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
晚餐过后,我继续看《三体》,眼睛在看书,脑海里都是卖花妈妈说的“一个人带孩子”。
刘慈欣在《三体》中写道:“把人类看成虫子的三体人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一个事实:虫子从来没有被战胜过。”看到这一句的时候,我心情平复许多。
但愿,真的可以给予时光以生命,给岁月以温柔。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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