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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 鑫|《用老楼的故事酿壶酒》(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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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2020-10-28 09:40:36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发锈的铁栏杆,嵌着黑色掉漆的木质扶手,偶尔失灵的声控灯,楼道里白墙上的涂鸦。顺着楼梯上去,每一层都是对着门的两个住户。


楼,寻常且老旧。


幼时调皮晚归,奶奶会在阳台上扯着嗓子喊我。我应声,然后往家跑。每上一层楼之前,我都会提前一个跺脚加一声“嘿”,让声控灯能在我抵达时亮起。若是遇上声控灯失灵,心跳便加速起来。路灯的黄色光晕吝啬地在楼梯间洒落些许,昏暗的几缕光线下,栏杆的影子躺在梯步之上。夜晚的风最不安宁,非刮得楼梯角下面堆放的杂物“噼里啪啦”地响。于是脑海中开始不自觉地胡乱构想,平日里听的鬼故事或者电视机里的惊悚片果然是没白看,刹那充满脑海。刚上没几步楼梯,我就已经毛骨悚然了。接着三步并两步地向上跑,因为离家越近便越会让我觉得心安。


长大之后,我依旧爱三步并两步地上楼。


于是十二步阶梯被我硬生生走成了六步。后来,我发现其实只需要四步。而楼梯间的窗户,我本应该踮脚才能够到,如今已经能俯身趴在上面看外面的天空了。我可以趴在窗户上待很多个小时,有时候仅仅为了数对面顺着斑驳水泥墙长到平房楼顶的浮水瓜。它们享受着下雨天在楼顶的积水,肆意生长,用它的藤蔓枝叶茂密地盖住了小平房的侧墙。这些青皮小瓜大小不一,悄然藏于苍绿的枝叶下。待阳光透过缝隙洒落,便在墙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来。对面的半山腰上,生长着野生刺梨,大片大片的常绿或是半常绿的攀援小灌木。在四月下旬开始开花,粉红的深红的亦或是白色的,直到五六月才完全凋谢。这些花香也一直持续一个多月,弥漫在空气中,随着风散落在楼梯的角落。到了八九月,它的果实也成熟了,人们会摘下切片晒干泡进酒里。爷爷也采些晒着,招呼我和堂哥去街上打十斤酒回来。然后半斤刺梨,十斤酒,泡进密封坛里,等上一个月便能开坛喝酒了。


十二步楼梯用十二步走的时候,刺梨花香还弥漫整个楼道。在二楼遇到梁婆婆,我看到她手瘦小又干巴皱成了枯树枝。用力向上走每一步,都死死拽紧了她的木拐杖,整个身体都在使劲,额头上冒出颗颗汗水,嘴上布满褶子深深凹陷,眼神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倔强。我喊她,喊了好几遍,她回头答应我一句,然后继续吃力地往上爬。梁婆婆不允许我扶她,于是我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瘦小的身躯一点点向上挪动。


有时候也会在楼道里遇到老五伯,他个子矮小,有些许发胖。常年穿着一件黑色的旧夹克外套。他是他们家第五个儿子,所以这里的人都叫他老五伯。脸上总挂着一副阿谀奉承的笑,见到我就问:“你家大人在家吗?”。我要是回答在,老五伯就和我一起上楼,我担保一定又是那些借钱的事。他好赌,但手气不见得好,在邻里间是出了名的倒霉。可偏偏就不服那麻将桌上的气,总是想着那一把手气好能往回掰一点。


到了我家,他不断搓着手,鼻尖和脸颊有些发红,窘迫地用手挠头。和奶奶小声地交谈。不用想,一定是想借点钱,继续他牌桌上的营生。他的妻子是个糖尿病人,身体瘦弱,但说话却尖酸刻薄,总是对老五伯骂骂叨叨。对于老五伯打牌更是痛恨不已。即使她再三阻拦,并且规定他按时上交他的工资,不留给他一点赌钱的机会。但这对于老五伯来说,一丁点儿用也没有。他依旧偷偷借钱去打牌。


有一天,一大早便听到楼道里吵架的声儿。老五伯妈骂骂咧咧,说老五伯昨天晚上偷偷溜出去打牌了。门她特意锁得死死的,还是没拦住,老五伯精灵,半夜耗不住牌瘾儿。抱着那窗户外面的下水管道,哧溜哧溜就滑下去了。三楼虽说不高,要是顺利滑下去也好,可这眼瞅着要到底了,稍不留神手一滑,栽个跟头。试着爬起来,腿一瘸一拐还是朝着棋牌室去了。


我偷偷从楼梯往下瞅,看见老五伯在楼梯间坐着,低着头脸通红。老五伯妈锁了门不让她进,听到她在里头问:“你这不怕死的东西,还敢回来啊!赢了多少钱啊”老五伯不敢出声,只见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往外冒。


每个人下楼的方式都不一样,但难得遇见一个从下水管道刺溜刺溜就滑下去的。邻里们在茶余饭后就开始拿老五伯说起笑来了。时隔多年,想起来仍包不住笑意。

有一个早晨,我被楼下的嘈杂声音吵醒,我以为又是嗜赌的老五伯和他妻子吵起来了,奶奶告诉我梁婆婆在昨天晚上去世了,我猛地一惊。想起前几天还和她在楼道里打招呼,突然就只给人们残余些回忆,远离了人世。


梁婆婆家头一次那么热闹。奶奶让我在家待着,她下楼去看看。倘若真让我去,我肯定也不敢。但耐不住好奇,便趴在楼梯上偷偷往下瞅。透过铁栏杆的间隙,我看到梁婆婆家门口熙熙攘攘站着些人。他们每个人脸上都表情凝重,一会儿商量,一会儿又什么话都不说。接着一群人让出道来,几个男人抬着什么东西下楼去了。几个男人中我又瞥见老五伯矮胖的身影。我猜想他们抬着的应该就是梁婆婆了。


酒席操办了三天,哀悼乐也响了三天。一群上了年纪的老人拿着铜锣唢呐,吹吹打打,唱着丧曲。许多人都在头顶裹上了白头巾。我下楼,看见一间小屋子正中央竖着摆放着黑色木棺,桌上的蜡烛正燃得起劲。黑白字样的宽布条子高悬在门的上方。我好奇却又远远避开,不敢走近。死亡在当时对我来说,联想到最多的便是些“牛鬼蛇神”的事儿,尽管我知道那木匣子里躺着的是平日里和蔼的梁婆婆。     

        

我想起往日在楼道里反复上去又下来的梁婆婆,又想起透过楼道窗户望出去被人们砍掉又长起来的浮水瓜,某一刻觉得他们异常相似。


梁婆婆为何爬楼我不知道。似乎是在某年,冬季到春季过渡时间里,屋檐上和树梢上的积雪还没来得及融化完,楼道里漏风的窗户还带来丝丝凉意的时候。梁婆婆便裹上那件深蓝棉袄,开始了这个漫长的楼梯征途。往后每日坚持,成为常态。起初人们会问两句,梁婆婆也许是耳朵不太好使,她默不作声。后来,大家也不再询问,默契地为梁婆婆让出道或者停下来等候。我猜测梁婆婆兴许是为了锻炼那双不太灵活的双腿,又或者为了打发一个人孤身独处的无聊时光。


老五伯家住三楼,平日在楼道遇见梁婆婆就会主动搬出板凳放门口,梁婆婆爬到三楼累得大口喘气,老五伯就招呼:“梁老太!您要是爬累了就坐这儿歇会儿。”梁婆婆便点头过去坐一会儿。老五伯在门口抽烟,和梁婆婆闲摆。通常都是老五伯说,也只管说。有一次我零零碎碎大概听到些,大抵都是关于老五伯妈的病,她逐渐瘦弱得皮包骨,而老五伯那一丁点儿工资已然不能承担起昂贵的医药费用。女儿才上高中,处处是开销。他干活从来卖力,可是工资却不见高。其实嗜赌也不过想寻些安慰罢了,想想确实每次赌博都是拿捏着分寸的。每次一提及,地上定是一地烟头。


大家也都各有难处罢了。


按家乡习俗,酒席举办的晚上会熬豆浆稀饭喝。我下楼盛粥,再次遇见老五伯,他坐在房间角落里默不作声,眯着眼抽烟。之后听说老五伯去棋牌室的次数

少了。也许在梁婆婆的葬礼上痴痴发呆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也快年过半百,短暂的错愕间想到自己的嗜赌问题了吧。他看着手中的半截烟发呆,踌躇半晌,熄灭了烟,盛了一碗热粥上楼去。


时隔多年,我想起在那栋楼居住的日子,楼梯间窗户对面大片大片的野生刺梨花,对面平方楼顶肆意生长的浮水瓜,遇到的故人与经历的往事。梁婆婆瘦小的背影总会在某个瞬间触动我。也总算是明白,当时被大家称为“妻管严”“赌鬼”的老五伯,实则一个人扛着三个人活着。


老楼包容着件件琐事,如同一个巨大的储物盒子。将这些不同味道汇在一起,我们将它称作生活。而这生活,大抵不都是这样,不能事事如愿,各有各的为难,

它必然会让你尝尽苦头,但也会有数不清的甜头。


十二步楼梯六步走的时候,坛子里的刺梨酒也酿好。爷爷将十斤酒开坛乘出,分装好后让我带给楼里的邻里。我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一家一家扣开门,刺梨酒香在楼里四溢。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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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鑫,2001年生,贵州遵义人,现就读于牡丹江师范学院 ,有散文作品发表于《北方文学》等。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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