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生是从出生的地方开始的 
 
 一生是从出生的地方开始的
 从母体剥离,不是嗷嗷待哺的身体
 也不是即将睁开的眼睛
 这些虚妄,迷障
 
 
 有人从泥土里破出
 那是种子。也可能是根茎
 有人在子宫内发育,演化
 那是生命,也是世界
 
 
 一生是从出生的地方开始的
 光亮的锄头和泥土
 力道还是最初的力道
 人却可能不是最初的人
 一生是锄头和泥土的摩擦
 
 
 有人死后,客死他乡
 他的墓地没有锄头陪葬
 有人死后,锄头为他挖掘墓穴
 锄头成了遗物,继续和泥土产生摩擦
 
 
 一生是从出生的地方开始的
 身上残留的羊水需要身边的人清洗
 然后学着洗涤长大后沾染的污秽
 
 
 一生难得白白净净的立于尘世
 头低下,便再难抬起
 
 
 ✪ 事实上,我用简单的方式爱这座小城
 
 
 事实上,我在用一种方式
 爱这座小城,爱生我的土地
 爱一种方式,比如回到县城第一件事
 吃一碗米豆腐、黑豆腐、米虾、米粉
 它们代表这座小城的亲切,代表
 久违的光
 
 
 我还要在小城住一夜,重温它的夜
 它的黑。你可能听见寂静
 听见灯火霓虹的惬意,古城的萌
 它们代表深邃的爱,代表
 一颗树下多少落叶缤纷的璀璨
 它们代表,一种简单的爱意
 如果你来到:石阡,这座小城
 你会读到我——弦河,独自走在龙川河畔
 如果你来到:坪地场,这座哺育我的家乡
 它长满了我的青草,你会读到我的每一寸神经
 
 
 事实上,我在用我自己的方式爱这座小城
 继承父亲的朴实,血液里流淌的满是温泉的沸水
 我的爱、恨、情、愁都与它的春夏秋冬有关
 我的成长,生命的源泉,人生的旅途
 都以这座小城为起点,开枝散叶
 经历岁月的起伏,我的爱与父亲的爱融为一体
 耕种成为季节的第一部分,收割成为我们的希望
 我们都是老实人,土地已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直到我们把爱爱成一种习惯的生活方式
 并逐渐淡忘这是一种伟大的生存
 
 
 ✪ 在这土地上如此悲渺
 
 
 我在岁月洗得发白的石板上
 用废弃的篆子刻下名字
 铁屑和血液在字迹的皱纹间游走
 
 
 我应该更早知道,即使小心翼翼也会
 砸伤身体。何况空旷的山壑
 鸟鸣是如此孤独
 
 
 多年以后,我在石板上
 找到残留的余温,一只失明的候鸟困在
 石头的伤口
 它的魂留在这里为我日夜祷告
 让远在他乡的我一次次逃离苹果的诱惑
 
 
 我坐在石头上的时候
 我是一颗孤独的石头,我的前世是一颗石头
 这一世我要以一颗孤独的石头思考
 这一世我要把一颗石头想爱的爱够
 
 
 候鸟飞了出去,除了爱我们自己
 多余的爱都是渺小的
 比如青山绿水,偶尔也会出现干旱洪灾
 比如年迈的父亲也疲倦了打理山顶的土地
 野草得以疯狂成长
 我和父亲在偏远的土地上种下果树
 我意愿里有些许的忏悔,仿佛抛弃了爱我多年的人
 待到果树成熟的季节我来看望它
 荒芜的庄园,曾经的爱
 和现在的爱,一大群鸟在天空飞旋
 一大片的野草已茂盛成长
 
 
 一大片的石头洁白如初
 我看见他们缺少血色滋养,缺少血肉剥离
 而我爱,在这土地上,如此悲渺
 
 
 ✪ 活得像树的人
 
 
 一些树是安静,偶尔的骚动,哗哗哗哗
 一些树是寂静的,偶尔的挥挥手回应
 树大了招风,树高了也会招风
 谁也改变不了它们的命运,活着是
 死亡的洗礼;我们可能是,一块石头的洁白
 
 
 这时向黑夜叩拜是对大山最崇高的敬仰
 这时我们是我们自己
 发光的会在黑夜里找到久别的亲人
 迷路的会在丛林中找到方向
 
 
 夕阳还在,只是少去了几分新鲜的背影勾勒
 熟悉的背影也日渐稀少
 隐去的部分,被一只孤独的麻雀用翅膀素描
 仅仅是剩下的,我听见山的体内有人独自呢喃
 仅仅是剩下的在爱这深厚的土地
 
 
 风开始骚动,失去了砍伐的掠夺者
 它们拥抱成一团,呼啸;日夜咆哮
 任枝桠在身体上伸长
 更多的根茎抓住了大山的骨骼
 
 
 体内的血液滚烫,越积越多
 终于爆发了,洪水泛滥,山体滑坡
 它要将千疮百孔的伤口修复
 这冲动使爱他的人陷入恐慌和迷茫
 
 
 终于有一些人像树一样安静了
 就要把身体交给土地,把灵魂埋入大山的骨骼
 就要有一些人寂静了,收回了疼痛
 离开这想爱去不能爱的故乡
 
 
 风在替它们挥手,即使有一天魂归故土
 
 
 ✪ 我爱这土地,仅仅是他让我卑微的爱
 
 
 我爱这片土地,爱松针落下
 扎进土地的柔软,和轻微
 爱这季节轮回的喜悦,爱飞上枝头的鸟
 爱草丛里长出的蘑菇
 
 
 我爱这片土地,爱他落日无情
 裹紧一堆黑色骏马,和希望
 爱他失落中不变的曙光,爱不曾荒芜的庄稼地
 爱光亮的锄头和镰刀
 
 
 我爱这片土地,爱蓝天白云
 赐福土地新绿,和蔚蓝
 爱流水涓流不息,爱勤劳的人
 爱守候雨露
 度过或没有度过干旱的灵魂
 
 
 我爱这片土地
 这生我养我的土地,生了父母
 葬了族人的土地
 包容爱恨情仇,善良和罪恶的土地
 我爱它
 也许仅仅是因为它让我如此爱它
 
 
 ✪ 丧失的魂
 
 
 我们出走后,最初的麦地种下油菜花
 勾兑到土里的营养越来越少,麦地里的金黄
 吃下去勤劳,从眼睛里吐出视野
 看见美,从内心长出奢望
 贫穷生出傲骨,安康生出躁动
 野火闪烁,我和另一个我,另一群我
 麦地生长,风中摇曳。油菜花铺就
 远方,混凝土上碎石的坚硬
 快而迅速驶向他乡的火车,哐当哐当
 坚韧的根咬定升起的帆,我们置身光芒
 我们享受黑暗洗礼,为信仰朝拜净土
 虔诚的信徒为抵达远方不断更换更快的交通工具
 不能满足的星象,诞生的土地点燃灯火
 人在修路,路也在修人。人在土地上耕种
 土地何尝不耕种了忙碌的人,那些亮着灯
 在黑夜中才有需要的光,向往光
 所以成为了光的仆人,光的波纹里
 忙碌不安的碎影数着身上的黑暗
 我的父亲,他延续着血脉里的基因,
 当我看见身体内携带的DNA,我才开始认识
 那可能是病毒元素,生命的源泉伴随的寄生体
 战乱中丢失书卷,所以传言束缚了归宿
 在耕种下成长,要代替滋养的厚土寻找
 与生俱来的使命,我们在奔波的旅途中
 常常想念故土,落叶归根,如丧失的魂
 
 
 ✪ 翁子沟有一片撒哈拉沙漠
 
 
 父亲,我想给你写诗
 写关于我自己,现在除了你
 我是孤独的。一如你沉默着,无所事事
 而最初的爱如此伟大
 站在这片生我育我的土地上
 我的心是颤抖的
 造物的神看我们有了眼泪
 便在世间创造了窗
 
 
 像人间的洗礼,从啼哭中走来新的生命
 一场雨淋湿我匆匆而来的衣襟
 在翁子沟,我是卑微的
 面对桃花的开,秋天吐出锋利的麦芒
 而我想以洗礼的方式为石头和泥土祷告
 
 
 雨落在翁子沟是生命在耕耘和灌溉土地
 那些客死他乡的亡魂,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
 也将如同我一样,先问翁子沟,再说老鸹林
 再说殷家沟,姓刘的刘家那里
 
 
 作者简介:
 
 
   弦 河,仡佬族,1988年,贵州石阡坪地场乡人,现居杭州。曾创办、主编地域性诗歌民刊《佛顶山》。获贵州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金贵奖”新人奖,入选浙江省第八批“新荷计划”青年作家人才库。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 作品见《诗刊》《民族文学》《星星》《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江南》《作家文摘》《山东文学》《文学港》《特区文学》等刊物,曾入选《2011/2013/2014中国最佳诗歌》《2017年中国年度最佳散文诗》《2018中国年度作品•散文诗》《<民族文学>精品选(2011-2017)•诗歌卷》等。组诗《致歉书》被写入2011年文艺气象:《诗歌——平实生活中的温暖力量》(载《人民日报》)。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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