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字口是阡城的一处热闹所在。它的热闹是由胡氏、涂氏两家早餐店,国营综合饭店,城关供销社门市部和黄家文具小卖部构成的。胡家汽粉店在东西向“丁”字的竖钩右面。涂家绿豆粉店位于南北向“丁”字的一横处。胡家粉馆对面人进人出的门市部是城关供销社。城关供销社是栋二层楼房,顺丁字口弯道而建。底层是门面,楼上是办公室和职工住房。处在“丁”字交汇处的黄家文具小卖部,门面不大,但井然有序地摆着信笺、作业本、浆糊、墨水、墨汁、铅笔、钢笔等文具。国营综合饭店就在它的下隔壁。 胡、涂两家早餐店最忙碌的时刻是每天清晨。赶去石阡中学早读的学生,多数会在这两家早餐店选择一家吃早餐。他们青春勃发地站在锅台前,将捏在手心的两毛钱递出去,眼睛转向翻滚的水锅,催促道,快点啰,要迟到了。煮粉师傅早听惯了他们急迫的央求,仍按部就班不疾不徐地等着粉煮透了,才用漏瓢把粉从翻滚的水里捞起来装入碗里。随后,照着学生的要求,添加肉哨、佐料。学生接过冒着热气的瓷碗,端到摆放着酱油、醋、盐巴、辣椒的桌前坐下,拿起筷子搅拌几下,就囫囵吞枣地吃起来。 也有不忙的。阡城人有赶早泡温塘的习惯。不管是新温塘或是老温塘,池子的水每天必换一次。换水时间大多在零晨。温塘澡池里被人们洗泡了一天的水,到了深夜已变得十分浑浊了。水面上会浮着一些洗头的泡沫或从身上擦出的汗腻。在新的一天到来时,温塘的服务员会把池子里的水放干,换上清澈透明的温泉水。因此就有了阡城人赶早泡温塘的习惯。将身子浸泡在新换的温泉水里,那才叫一个享受。 清晨行走在阡城长街上那些肩搭帕子的男人,身背背篓的的女人,十有八九是赶早去泡温塘的。泡完温塘回来路过丁字口,闻到涂家粉馆飘出的香气,肚子就不安宁了,叽叽咕咕闹个不停。这时,一身清爽的洗澡人就会走进早餐店,要一碗粉,打二两包谷烧,再来一碟花生米、一块卤豆腐,安静地坐在板凳上,一边喝酒,一边等待着师傅把煮好的粉送来。若是恰巧遇上一两知己,便争着开钱请吃,以示热情。几人围桌而坐,话匣子一打开,没个三五十分钟,不会散去。他们的话题既有家长里短,也有街头传闻。说到开心处,他们会畅然大笑。若是不经意触到某人的某个痛处,就端起酒杯一碰,一句想开些,其劝说和开导的意思全便尽在其中了。 在石阡师范读书的第二个学期,我患了皮肤病,浑身奇痒难受。先是去药店买牛黄软膏全身擦抹,不光效果甚为,还一身的牛黄味。住在阡城的同学在得知我患皮肤病后说,你每天去老温塘泡半把各小时,一个星期包你好。我不怎么相信。但是,病急乱投医啊!于是,就疑惑着去了。一个星期坚持下来,身上还真不痒了。这种神奇之效,来自温泉水中所含的硒、锶、锂、氡、锌、碘、偏硅酸等多种对人体养生保健有益的微量元素,对关节炎、神经炎,尤其是皮肤病有很好的辅助医疗效果。 午饭时段忙碌的是综合饭店。在丁字口周边租门面做生意的人,多在综合饭店吃午饭。一到饭点,就陆续有店主从门面出来,向综合饭店走去。为了不耽搁生意,他们中的多数是把饭菜端回店里吃。唯有如此,他们心里才踏实。若是因了一顿饭,打脱了两笔生意,那就太不划算了。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为了让某个机关的采购人员经常到店子里拿货,他们就宁肯放弃一两笔小生意,去综合饭店炒上几个好菜,再加上一瓶大关酒,坐着慢慢喝,慢慢品。 胡家的汽粉汤鲜,涂家的绿豆粉味正,两家早餐都是我的所爱。为满足嘴瘾,一三五我吃胡家汽粉;二四六我品涂家绿豆粉。那时胡涂两家的早餐全城闻名。遗憾的是两家粉店的美味早餐都没有能传承下来。 相比之下,两家粉馆中我去得更多的是胡家。但不全是为了吃早餐,而是因为文学。胡家的儿子安智与我是很好的朋友,酷爱文学,尤其是西方文学。我们几个文学青年经常聚集在他家卖早餐门面的阁楼上,思绪飞扬地谈论小说和诗歌。安智平时说话有点口吃,但一说起文学,就神采飞扬,表达十分流畅。那时我们对文学的热爱程度,用疯狂来形容,一点不为过。有时为了争论某个问题,一个个会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嚷嚷。 城关供销社的门市部在“丁”字竖钩的两边。从八一大街下来靠左边的门市部卖的是煤油、化肥之类的物品;右边是日杂百货。供销社门市部的热闹是在赶场天和节假日。 阡城的赶场日是一、四、七,旬赶三场,月赶九场。每逢场天,十里八乡的乡下人,会背着大米、包谷、鸡蛋、白菜、萝卜、鸡鸭,赶着牛羊,挑着时令水果,到阡城来卖。经过轮番的讨价还价后,他们将换得的或多或少的钱揣进包里,然后带着希许微笑走进供销社门市部,或扯几尺布,或买一包糖,或打几斤煤油,或购一包化肥,忙完了这些,就转去不要钱的老温塘泡个澡。末了,还不忘用剩下不多的角票给娃儿买几个油炸吧。经过如是一番忙碌,场才算赶完。 节假日去供销社门市部的,多是住在阡城的国家干部和居民。他们天生比赶场的乡下人有一种优越感。进了门市部,女人的目光总是在时髦的商品上流连,比如新款的确良衬衣、裤子,藏着海绵的胸罩,擦脸的百雀羚,不一而足。男人们呢则多半是卖一包烟,打二两白酒。包里确实有钱的,就去收音机、电唱机柜台转转,等看得心动了,就拿出十来张大团结,豪气地说,买一台红灯牌收音机。红灯牌收音机是上海产品,当时行销全国。我是个收音机爱好者,但是薪资买不起红灯牌收音机,逛商店时就把目光盯在本省产的乌江牌收音机上。尽管价格比红灯牌便宜了一半,还是舍不得出手。后来遇到国庆节减价促销,花了五十元把一台乌江牌收音机喜滋滋地抱回了家。 也有不少牵着娃儿一起去的。那多半是为还愿。作父母的为了让孩子听话,好好学习,总会随口许下一些承诺。这样的承诺,做父母的很快就忘记了,但是,娃儿们却牢记于心。当他们觉得自己有资本要求兑现承诺的时候,就会一次一次地拽着父母的手提醒。 在阡城,黄家文具小卖部是最早的私家商店。守店的是一位五十多岁老人,常年穿一套中山服,不管谁进店,他都笑脸相迎。由于去石阡中学的路正好经过店子旁一条小巷,多数学生的文具便顺道在那儿买了。中午上学,下午放学,黄家文具小卖部门前就会围满一张张青春年少的脸。那段时间,我在城关一小当教导主任,学校的一些办公用品也在那买。 黄家文具小卖部人气旺的原因,除了服务热情,价廉物美外,还有就是县电影院放映新电影的招牌广告就挂在他家柱头上,人们在看放映广告的同时,目光自然会扫到小卖部里琳琅的商品。那些静静地躺在货架上的文具商品,无意间就触发了看广告人的某根神经,使他骤然想起原本答应,可是却忘记了诸如给娃儿买钢笔、买日记本之类的事情,之后莞尔一笑,顺便就进店买了。 丁字口除了以上的商家,还有一景。这道风景里的人物是一个修鞋匠。鞋匠姓丁,五十七八岁,胸前挂着一张说不出颜色的围裙,脸上戴一副黑框老花镜。那时阡城穿皮鞋的人已经多了起来。但由于价格贵,即便脱胶、断底了,也舍不得换。丁鞋匠的生意也就总是不断。女人们找丁鞋匠,多是鞋跟松了需要加固。男人们则多是为了保护鞋底去钉铁片。那铁片寸来长,二指来宽,脚跟向外斜的,就把铁片钉在皮鞋后跟外侧。反之则钉在内侧。由于囊中羞涩,我的一双皮鞋不换两三次铁片,是不会丢弃的。因此也就成了丁鞋匠的常客。在修补鞋的过程中,不管你爱听不听,丁鞋匠总会热情地给你说一些他从温塘里听来的逸闻趣事,若是涉及到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他会收住笑容说,我也只是听说,莫乱传。到时惹出麻烦,我不晓得哈。 往事如烟。丁字口过去的热闹与繁华,如今已成了过往的历史。
作者简介:
林盛青、男、侗族、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戏剧家协会理事、铜仁市戏剧家协会原主席、贵州省特级教师,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山花》、《春风》、《绿洲》、《海燕》、《文学世界》、《当代小说》等期刊,公开出版短篇小说集《满目葱郁》、中篇小说集《温暖的玫瑰》、长篇小说《乌江怨》、散文集《阡城往事》、戏剧作品集《戏剧人生》,短篇小说《红伞》入选《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侗族卷》,短篇小说《三丫的婚事》获《当代小说》征文特等奖;短篇小说《赶羊》获《小说选刊》第二届全国小说笔会征文一等奖;花灯剧《严寅亮与“颐和园”》(合著)获贵州省首届专业文艺奖剧本类一等奖、贵州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艺汇演剧目金奖、贵州省政府文艺奖三等奖、市首届文学评奖大剧本奖;《乌江怨》、《白云深处》(无场次话剧)获市文学评奖二等奖;小品《小店情》、《特殊礼品》等获市戏剧创作一等奖;著有长篇小说《浮华校园》、《女房开老板》、《庄镇》。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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