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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金公司曾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最令阡城人羡慕的单位，因为诸如缝纫机、自行车、电风扇、洗衣机、电视机，尤其是彩色电视机等紧俏商品，都由它管辖的门市部经营。也因此，公司的经理走在街上就很有些趾高气扬。职工也个个被人仰望。 在八一大街与通向丁字口交汇处，右边石坎上有一栋呈八字形的楼房，开在八字敞口处的大门，将楼房划分成了两个单位，右面是县医药公司，左面便是五金公司了。两家公司的门市部都在一楼，医药公司三个，五金公司多一个。五金公司门市部的四个专柜，呈一字型排开。起手第一个专柜便是卖电器的。其他三个依次为电线灯具专柜、五金交电专柜、胶管塑料制品专柜。每个专柜前都摆着四个一米多长，七十公分来高的玻璃柜，里面分上中下三层。台板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后面靠墙立着一排方板做的货架，上面同样摆满了商品。几个售货员虽然同在一个门市部上班，柜台之间尽管无隔栏，彼此却是不能串岗的，有时嘴巴实在是痒了，就相互问候一声，或者装作神秘的样子，悄声道，那事听说没？其实啥事没有。不过是说话人找的一个由头罢了。往往这种事也无须有啥下文。大家彼此笑笑，散闷而已。 由于电器柜台有热销的彩色电视机，每天柜台前都站满了人。那些人中间既有老人、妇女，也有青年、小孩，他们去的目的就是一个，看电视。对于电视，尤其是彩色电视这个新玩意，他们跟所有阡城人一样，充满了新奇，也充满着渴望。一个小小的匣子，竟然会唱歌打斗，不是怪事是甚？黑白电视本就已然让阡城人感到惊奇了，他们封闭的脑子，哪里会想到还有比黑白电视更神奇的彩色电视。也因此从五金公司在柜台上展示打开的彩色电视机那天起，前去观望的人就没有断过。彩色电视机丰富的色彩，让不少阡城百姓怦然心动，有钱没钱的，其欲望之心都顿然升起。 我的邻居谭师傅是阡城最先拥有彩色电视机的人之一。原本，他是县铁合金厂的技术员，有份稳定的工作。后来在下海潮中辞职，自己办了一个铁合金厂。说是厂，其实也就三个人。他自任厂长，另找了两个帮忙的。由于他的技术，更因为他的为人，工厂开办以来，生意就一桩接着一桩。也因此，他成了阡城最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他家拥有彩色电视机的时候，阡城五金公司还没有开卖。由于比邻，我就近水楼台，经常在晚饭后去他家蹭电视。谭师傅不光铁器活做得好，与五金公司的关系也处得好。亲戚朋友有买自行车、洗衣机、黑白电视机之需的，只要向他提出，一准会得到帮助。他也乐于给予亲戚朋友以帮助。因为用他铁合金厂的支票去五金公司购物，要比直接去门市部买便宜一些。、 那一时期五金公司的紧俏商品，是自行车、洗衣机、彩色电视机。自行车又主要是凤凰和永久两个牌子。洗衣机是金鱼牌的单缸机。彩电则是贵州生产的华日牌，还有南京生产的熊猫牌。两个牌子的彩色电视机，都是与日本厂家联合生产的。那个阶段，人们没有反日情绪，不但不会抵制日货，反以家中有台进口日本彩色电视机或者洗衣机而引以为荣。谭师傅家的彩色电视机便是原装进口的日立牌。 为了得到一张彩色电视机的订购票，五金公司的经理和职工都成了阡城炙手可热的人物。无论他们走到那里，身后总会跟着几个死皮赖脸的人。那些人在办公室和门市部没有拿到订购票，欲望之心不死，就死缠难打地当起了尾巴。经理和职工被跟烦了，往往会极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一张订购票来，摇着头说，我真服了你们了。不过，就这一张。你们几个看怎么办？几个尾巴就协商，或论年龄长幼，或抓阄，以此确定那张订购票的归属。拿到订购票的自是高兴，整张脸就像一朵怒放的花。失去机会的则唉声叹气，一脸沮丧。 这期间，我也经历了一次订购。不过，不是彩色电视机，而是自行车。彩色电视机对于只有三十多块钱工资的我来说，简直是望尘莫及。即便我一年不吃不喝，一分不花，也买不起。 当时，我的女朋友，现在的妻子，在阡城郊区的一所小学教书，为了减轻路途步行之苦，就托谭师傅到五金公司预定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由于自行车跟洗衣机、彩色电视机一样属紧俏商品，需要提前订购才能卖到。 大约是预定后的两月，一天中午，谭师傅推开我的门说，你订的自行车到了。我开好支票就去提货。我愣了一下，诺诺地说，还——还差点钱。谭师傅说，先把单车（阡城人习惯把自行车叫单车）提出来。钱你有了给。那一刻心中的感激，无以言表。 到了五金公司仓库，见几个跟我一样的预定者将两个装车工人团团围住，眼睛里流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我的兴奋立即消失了大半。谭师傅走到旁边，跟仓库管理员耳语几句后，返回我身旁说，林老师，莫急，你今天一定能推着新单车进学校。我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他朝我笑笑，说，我帮你装。说完，他躬身忙碌起来。一个多小时后，一亮崭新铮亮的凤凰牌自行车就出现在我眼前了。 为了扩大彩色电视机在阡城的影响，五金公司门市部每天门一开，售货员就把关在匣子里的各色人等放了出来，任由他们尽情地在那个方框里表演和歌唱。于是很快，摆放电视机的柜台前就站满了伸长脖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为了饱眼福，我偶尔也会转进五金公司门市部，挤在观看人群中间，屏息静气地盯着五彩缤纷的银屏。 虽然明知自己没有能力去买价格昂贵的彩色电视机，但欲望之心不死。就时时暗下遐想，假如有了一笔钱，就去买一台32寸的华日牌彩色电视机。想毕，莞尔一笑，聊以自慰。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最先进入家庭生活的电器，是一台乌江牌收音机和一台红灯牌电唱机，其次是一台14寸的华日黑白电视机、一台金鱼牌单缸洗衣机、一台燕舞牌双卡录音机。后三件电器，是那时青年男女结婚的必备物件，俗称大三件。我结婚时为购买这三大件，愁得整夜整夜合不拢眼。女朋友知道缘由后说，你也别老去想它，没有三大件的人不光我们，多的是。我嫁给你是看中你人品，又不是三大件。她越是那么说，我越是感到愧疚和不安，发誓一定要把三大件买到手。一天，在街上偶遇一做生意的朋友。他见我愁眉不展，就问，有心事？我搪塞道，没有。朋友说，都写在脸上了，还说没有。是不是差钱？我先是摇头，继而又点头。朋友爽朗地说，别的我还真帮不了你，钱的事算在我身上。说，要多少？我所要卖的三大件，华日牌黑白电视机四百四十多，金鱼牌单缸洗衣机四百八十多，燕舞牌双卡录音机三百多，总计一千多一点。当我报出所需数目后，朋友说，一千五够不够？我惊诧地看着他，一千五，那差不多是我半年的工资啊！朋友大概看出了我的担忧，说，你啥时有了啥时还。有了从朋友手中借的那一千五百元，三大件就轻松从五金公司进了我由教室该做的新房。 去五金公司购买三大件时，站在电器柜台前看彩色电视的人，一下子把目光从电视银屏上移到了我身上。他们的眼神里，露出惊讶与疑惑。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怎么突然一下子买得起三大件？如果，换着我是看客，也会那么想的。毕竟，购买三大件所需的一千多元，不是小数目啊。 三大件在新房安稳停当后，同事们都争先来欣赏，有夸电视画面清晰的，有赞录音机音质好的，有说洗衣机牌子响的，一句话，全都是溢美之词。我自然是高兴，一脸的红光，一脸的得意。负债之担忧，瞬间一扫而光。 结婚后的第三年，我和妻子节衣缩食，还清了从朋友那借的一千五百块钱。之后有一段时间，我有事没事总爱往五金公司门市部跑。妻子说，刚轻松了点，就又有想法了是不是？我嘿嘿笑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妻子说，你少打马虎眼。你肚皮头有几根肠子，我还不知道。又嘿嘿笑了几声后，我说，南京产的18吋彩色电视机，色彩逼真，画面清晰，效果好，才一千八百多一点······妻子打断我的话说，一千八你还嫌少啊！少给我动那些脑筋。 过了一段时间，一天我和妻子从五金公司门市部路过，见不少人在围着柜台上的一台彩色电视机看，就情不自禁地驻足观望起来。在观看的过程中，我悄悄拉了下妻子衣袖说，看清没有？看清啥？电视机上右上角那个图案。熊猫。哪个认不得。我狡黠一笑。妻子猛然醒悟，嗔怒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我跟在妻子身后，忙不迭地说，我也就随便说说。 到家后，我原以为妻子要数落一番的，不料她说，不就一千八吗，咱也抱台熊猫回来欣赏。在妻子的支持下，第二日我就去五金公司找经理，以分期付款方式，购买了我日思夜想的18吋熊猫牌彩色电视机。 后来随着国家工资制度的改革，我的工资也从每月三十几块，增加到了八十多块。荷包里有了点前后，我和妻子不光将18吋熊猫牌彩色电视机换成了32吋的牡丹牌，还去五金公司一次性付款购买了一台180升的齐洛瓦电冰箱。 在家用电器更新如换衣的现在，一台18吋彩色电视机，一台180升的电冰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物件了，然而在三十多年前，却实在是普通家庭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 作者简介： 林盛青、男、侗族、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戏剧家协会理事、铜仁市戏剧家协会原主席、贵州省特级教师，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山花》、《春风》、《绿洲》、《海燕》、《文学世界》、《当代小说》等期刊，公开出版短篇小说集《满目葱郁》、中篇小说集《温暖的玫瑰》、长篇小说《乌江怨》、散文集《阡城往事》、戏剧作品集《戏剧人生》，短篇小说《红伞》入选《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侗族卷》，短篇小说《三丫的婚事》获《当代小说》征文特等奖；短篇小说《赶羊》获《小说选刊》第二届全国小说笔会征文一等奖；花灯剧《严寅亮与“颐和园”》（合著）获贵州省首届专业文艺奖剧本类一等奖、贵州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艺汇演剧目金奖、贵州省政府文艺奖三等奖、市首届文学评奖大剧本奖；《乌江怨》、《白云深处》（无场次话剧）获市文学评奖二等奖；小品《小店情》、《特殊礼品》等获市戏剧创作一等奖；著有长篇小说《浮华校园》、《女房开老板》、《庄镇》。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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