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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作家·微刊|​一张女儿照(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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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2021-4-26 11:04:20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四野雾朦朦的一片,唯一有些欣慰的就是还能够根据高低不平、错落有致的山势准确地找到巡逻点位。列兵张天一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的紧跟在老兵李猛的后面,略显稚气的脸上被极寒的天气冻的红彤彤的,像极了老家苹果园里熟透了的红富士。

    从哨所出来走了不到五公里的路程,张天一已经不止一次地对着氧气袋吸着。当他已经习惯做这动作的时候,老兵李猛就会不合时宜地回头瞪他一眼,随后眉头一皱,粗声大气地嚷嚷道:“新兵蛋子,氧气袋是救命的,不是拿来当玩意儿耍的,这会儿你用完了,等会儿拿什么救命!”

    说完后也不等张天一回答,抬起一双粗壮有力的大长腿又继续往前走去了。列兵张天一并没有听进老兵班长李猛对他训导似的提醒,他依旧我行我素地做着同样的动作。

    卓卡哨所肩负着十五六公里的边境巡防任务,这里海拔最高处有4574米,被驻扎在这里的战士们笑称为挂在天上的哨所。李猛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到卓卡哨所的时候,前来连队接他的老班长一路上就在他耳边自言自语地说道:“当你能看到公路两旁还有绿油油的松树林的时候,这里的海拔只有两千四五百米左右,当两旁的树木逐渐变得稀稀拉拉,以及时不时出现的黄土草地时,海拔就上升到三千五百米了。再往上走,海拔会越来越高,就像卓卡哨所那样,最后就剩下光秃秃的岩石在周围了。去到哨所我们要经历一系列的陡坡,比如忘乡坡,忘情坡等,只有跨过最后一道忘忧乐坡时,才能到达哨所所在地。所以,到卓卡哨所来站岗执勤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要忘掉世间所有一切美好的东西,要把心留给这片孤寂荒茅之地,要用家国信念代替一切儿女情长,要有‘宁负家中所有人,不舍脚下半寸土’的舍小家为大家的钢铁般的意志才行……”

    当时,李猛对老班长在那喋喋不休的讲解不以为然,什么忘乡坡,忘情坡,忘忧乐坡统统都滚蛋吧!这些都与他无关,因为来到部队不是他的愿望,他是被他当过兵的爹老子用一根棍子撵着、追着、打着来的。当时李猛想到的是,当兵不过就两年的光景,再苦再累只要把两年时间熬过去就好了,免得自己和他那一根筋似的老子纠缠不清!可是,李猛怎么也没有想到,从生涩懵懂的新兵到现在的上士班长,自己呆在这卓卡哨所一晃就是12年整!而且年复一年的,新兵迎来了一批批,老兵也送走了一茬茬。

    此时的张天一和当年的李猛心情一样的憋屈,他把这里的山石沟渠,一景一物在心里统统都骂了个遍,骂完后又不解气地取下氧气袋狠狠吸了几口。就这样,两个一老一少、一高一矮的边防战士穿着笨重的军用大衣,踩着高帮皮靴,背着冲锋枪和应急救命的氧气袋、快速食品等各怀心事地想着,不知不觉间,巡防路线竟然快被他们走到了尽头。

    已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但最后一小段巡防的路线却是走的异常艰难。列兵张天一还是那样跌跌撞撞的,几乎是走几步就要喘上几口粗气,高反的感觉也开始在他身上凸显出来,吸氧气袋的频次也越来越密集了。

    走在前头的李猛无奈,干脆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再次看了看张天一那张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庞,习惯性的舔了舔已经干裂皴开的嘴唇,然后张口说道:“歇歇吧,反正前面就是巡防点位了,先吃点东西再走吧!”说完后自顾自的就着旁边一块稍微平整的有些湿漉漉的岩石就坐了下来。

    张天一见状,感觉这会儿的班长看起来是那么的顺眼,也没那么让人讨厌了。他心花怒放般的赶忙卸下了身上的武器装备,随后取下肩上的军用水壶,朝着自己的嘴里就咕噜咕噜的猛灌了一通。放下水壶,张天一感觉心里通泰了许多,先前的高反也快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午餐是快速自热食品,拆开倒入少许饮用水后合并封口,不一会儿便热气腾腾的了,饭菜的香味顿时在空旷的原野里飘散了出去。两人吃饭的间隙,老兵李猛也没有闲着,他用他那双敏锐的眼睛时不时地朝着周围的环境瞄上几眼,像一只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猎豹似的,不断地搜寻着周围可能出现的猎物。这种警惕是边防军人经过生死考验后养成的习惯,他们宁可放弃休息,但绝不错过一处蛛丝马迹。

    约摸半个小时后,两人水足饭饱,先前的疲惫感也随之消失不见了。轻松下来的张天一这会儿也恢复了以前吊儿郎当的德性来。他拿眼瞄了瞄眼前这个不太爱说话的老兵班长,有些无话找话的对李猛说:“班长,听说你已经在这干了12年,12年你都是怎么度过的呀?这里的生活无聊不无聊?枯燥不枯燥?”张天一问完这话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真他娘的是多此一举,心想,在这鸟都不拉屎的地方,谁他妈的不无聊不枯燥那才是心里有病呢?

    张天一的话音刚落下,李猛就拿他那双刚毅的显得炯炯有神的眼睛瞥了列兵张天一一眼,随后站了起来,他拍了拍屁股上粘连的草屑和尘土,又看了看头顶那片有些铅黑的暗沉的天空,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走吧,再不走,一会儿你想要走都难了。”

    两人再次缄默不语,一人在前面“唰唰唰”地直往前冲,一个在后面跌跌撞撞的满脸苦涩样儿。两个军绿色的身影在高低不平的山野间起起伏伏,他们一会儿在这块石头前出现,一会儿又走进那些乱石旮旯缝里不见了。此时,初秋的喜马拉雅南麓的大山里寂静得只有呜呜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响起。

    往回走的时候,李猛心里无端的就升起些许失落来,这条自己走了整整12年的路明天就将画上一个句号了。昨天,他刚接到连队的一个紧急通知,通知里说,上级领导考虑到他已经超期服役了这么多年,小孩又刚刚出世不久,家里的父母年龄也大了,就把他列入了复员退伍名单。当李猛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想过无数次退伍场景的他脑子还是没有转过弯来,乃至他一整个晚上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李猛知道,卓卡哨所确实艰苦,可当他真的要面临离开这里的时候,心里的不舍就像哨所周围的那些乱石头缝密密麻麻地在脑海纠缠不休,想要视而不见却是难以避开,让他不知所措!今天,本来自己该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展示给这个第一次巡防的新兵蛋子,可是因为自己要退伍的原因,让他变的有些身不由己,说话也言不由衷的。

    张天一带的氧气袋还是被他提前用完了,此时,那团铅黑色的云彩在他头顶不停地聚集,沉重感越来越强烈,压的他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份了。他步履蹒跚,胸闷加剧,喘气都觉得有些困难,精神恍惚间,突然就被脚下的一块岩石绊倒了,身子也没有把控的就向一旁摔倒了下去。啊!随着一阵惊叫声响起,走在前面的李猛突然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他想也没想一个急转的同时猛然跃身向张天一扑去,堪堪将命悬一线的张天一拽了回来,自己却随着惯性撞向了旁边的一块尖刀石上,一阵眩晕后,自己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阵冰凉的感觉让昏厥中的老兵班长李猛醒了过来。此时,他看到张天一屈身蹲在自己的身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直往他脸上掉落。他一边抽搐着,一边慌乱地用一方急救用的三角巾在他腹部处缠着、裹着。李猛看见后,极其厌烦地本想伸出手来推他一把,可他刚刚扭动身躯,一阵专心的痛感就袭来了,他只好放弃了心里原有的想法。

    天空开始下起了雪来,刚开始还只是谷壳儿那般大小,转眼便一团一团的似飘飞着的棉絮花花了。已经恢复了些知觉的李猛动了动身子,腹部处疼痛的感觉也更加的强烈,血也止不住地从绷带处往外溢出,此时,他心里顿然有种莫名的烦躁和不安。他强忍着疼痛想要站起来,可是试了几下还是放弃了。看着蹲在旁边的张天一那副像死了亲娘的表情,李猛的心里就越发的乱了。他对着张天一沉声吼道:“哭,哭个毬毛,老子还没死呢?你这不是为老子哭丧吗?”骂完后,他心里默叹一声,就再也不动了。

    雪,铺天盖地地不断落在地上,仿佛是眨眼的功夫,四野便白茫茫的一片了。此时,高原急速下降的气温让李猛不自觉的打了个冷噤。李猛知道,再这样下去两人就别想回到哨所了。

    他想了想,把张天一叫到了跟前,取下自己的氧气袋递了过去。说:“拿着,赶快回去叫哨所里的人来,否则一会儿我俩谁也别想走了。”

    张天一迟疑了一下,有些紧张地接过氧气袋,对李猛说:“班长,我扶着你走吧!这样我们两人还有伴呢?”说着就将手伸了过去。

    “新兵蛋子,我让你赶快走呢,你没听明白吗?”李猛对张天一吼道。

    “要是这样,可你一个人在这怎么办,你最终会死的呀!班长。”张天一有些不情愿地对着李猛大叫。他知道这样对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说话很不礼貌,但张天一被恐惧笼罩着,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李猛见状,愣了下,语气有些缓和地说:“嗨!兄弟,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夸张,我已经在这条道上走了十多年了,什么情况难道我还没你清楚吗?我只是想让你早些走回去,好叫人找担架来抬我,只有这样我们两人活着的机会才大着呢。”

    “我不管,除非你让我扶着你走,或者我背着你,就算是爬,我也要爬着把你弄回去。”张天一的犟脾气也上来了。

    这还是张天一第一次不听李猛的话,也是他第一次没有服从上级的命令。他试着搬动着李猛的身子,可他刚一动,李猛腹部处的出血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了。看着张天一在旁边辛苦忙碌的样子。李猛想了想,就狡黠地说:“你还是听我的话吧,你扶着我走的也慢,说不定在半路上我就因为失血过多死在路上了。如果你早些回到哨所,一是报告了消息,二来我也有活着的希望了不是?”

    张天一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他把刚才李猛递给他的氧气袋又放在了他的身边,说:“班长,那我听你的话,但你得坚持住哦。”说着,他又取出一个三角巾,小心翼翼地给李猛换下了先前被血渍浸透的纱布。然后,又把身上的大衣脱下盖在了他身上。李猛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说“大衣和氧气袋你都给我拿走,我用不着,倒是你还没有适应高原气候,用氧气袋的地方多着呢。再说,没有大衣,一会儿的天气会把你冻透的。”

    “我咋冻得透?倒是你出了这么多血,你才容易冻透呢?”张天一倔强地反问着。

    “我心里难道没你清楚吗?这条路上我走的时间比你吃的盐还多呢?”李猛有些生气地叫嚷着,牙齿却不自觉地哒哒哒的打起冷噤来。

    张天一见状,有些担心地对着李猛问:“你怎么了,班长?”

    “可能是口渴了的缘故吧!”李猛答非所问。

    “那你喝口水。”看着李猛干渴皴裂、有些发白的嘴唇,张天一慌忙地取过李猛的军用水壶来。他摇了摇,水壶沉甸甸的,严寒把水壶给冻住了。他又取过自己的水壶,可水壶轻飘飘的,张天一知道里面的水被他之前喝完了。

    “那,你给我点雪吃吧。”看到张天一惶恐不安的样子,李猛有些吃力地说。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带走了李猛身体里大量的热量和水分。为了能促使张天一早点走,李猛坚持着说。

    张天一强忍着泪水,他抓起一把雪放进了嘴里,冰冷的雪顿时让他的腮帮子有种烧灼般的疼痛感。张天一的嘴巴拼命的搅动着,好让雪早点融化。待雪融化成一股小小的液体后,他把嘴巴对准了李猛那皴裂发白的嘴唇,雪水随之缓缓地注进了李猛哆嗦着的嘴巴里。

    “真甜,真舒服啊!你要是一个女人就好了。”李猛吞进一口雪水,神志有些清醒起来,他一反常态地开着张天一的玩笑。

    李猛这句话提醒了张天一,他取下刚才李猛扔给他的氧气袋,不容分说就给他戴上了。被强制戴上氧气袋的李猛感觉舒服了很多。不知道是氧气袋的缘故,还是回光返照,总之,他的精神也开始好了起来。

    “赶快走吧,兄弟,早点回去叫人来救我,我才有希望活着呀!”李猛柔情地假装说。

    张天一又把自己的大衣盖在了李猛身上,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那……我走……走了,班长。您别……别把氧气袋和……和大衣取了哈,一定要等……等着我,我回去报……报了信就来接你。”

    “站住,我不冷,大衣和氧气袋你都给我拿走。”李猛生气地说着,取下了刚刚被张天一套上的氧气袋。

    “我不,你会冷的。”张天一答。

    “叫你带上,你就带上,这是命令,啰嗦什么。”李猛说。张天一见状,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很不情愿地穿上了大衣。他把李猛的大衣紧了又紧,裹得他像一个粽子似的,然后转身擦拭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后,才倒退着走了几步,猛一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李猛看着张天一像一个猴子一样似的蹦蹦跳跳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他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随后,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躺在了雪地上。他强忍着腹部伤口带来的巨痛,哆哆嗦嗦地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女儿的相片来。相片是女儿刚满月的那天家人帮忙照的,女儿小手紧紧拽着他寄回家的一把玩具手枪,笑容无比的灿烂。听媳妇说,女儿满月那天她们放了很多物品在女儿面前任其选拿,可她唯独拿起了你寄的那把玩具手枪,你说她是不是和你一个德性呀?只爱军装不爱红妆,呵呵!

    女儿的相片渐渐地变得模糊了起来,李猛拿相片的手也开始颤抖着,他努力的想睁大着自己的眼睛,可眼睛却不听使唤地越来越沉重,他干脆闭上了眼睛。此时,在喜马拉雅高原南麓的另一边,一轮落日也从雾气里钻了出来,先从橘红,然后依次腿变成橘黄橘青,直至变成了一片橘灰,融入苍茫,渐渐地落入山涯不见了。

    李猛身下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大地,也染红了身边女儿的那张相片。冷风凄厉地抚摸过他的身体,像少女嘤嘤地哭泣。

    作者简介:

贵州作家·微刊​一张女儿照(小说).jpg

    陈其勇,男,1973年生,贵州省正安县人,高中文化程度,退伍军人。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遵义日报》《湛江文学》《珠江》《江门文艺》《广州劳动报》《番禺日报》《遵义文艺》等发表小说、散文、随笔近20万字。现供职于正安县城投物业公司。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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