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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百家》|北 野:燕山秋意图(散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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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2021-4-27 16:09:21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深秋的暮色是末世的水纹,它在远处收藏了那些坠落的星辰。还有一只飞离的白鹭没有被捉住,还有一个内心迷茫的人,在大地上露出头顶。
  树冠上的怒涛,遵从了吹拂。数落叶的孩子,遵从了自己的天赋。我心中堆积的山谷,已有几十年寒暑。在浩荡的时间之中,它迷惑、困顿,空空地摇晃,像一道狭窄温暖的裂缝。
  野菊花变幻一个角度,露出明亮的瞬间。而我的倒影并不在其中,草原被秋风洗刷一遍,连寂寞的阴影也显出命运迷人的光晕。
  房顶覆盖了新运回的粮食,庭院渐渐亮起安静的灯烛,如果我居住在幽暗的乡下,如果我是一个穷人,生活在此时开始变得力不从心,感伤、忧郁,但我仍然喜爱一个村庄暗中滋生的寂静。
  如果是一片高原突然升起,哦,塞堪达巴罕。而我只是它怀中一只胆小的羔羊。用身边花草果腹,偶尔登高,或心生旁骛。但雪白的绒羽仍被秋光照彻,一副纯洁的骨架,仍摇响山岗上的铜铃。
  当我的世界变成最后一个村庄,我的未来就是一道幻影。
  我所降落的草尖在翻滚。巨石摇晃,漩涡骤起。树根下的天空,如此沉默。而早晨突然站出,旭日像猩红的野兽,在树枝间露出炫目的身影。
  大地如同一场辉煌的梦,我寂寥的笑声,已不比往日。山峰外面,岁月停留在塔尖;离开河流的波涛,走入人群,用母亲的手指,洗白那些街灯。
  而村庄和草原,久久无动于衷,像流浪者冷酷的漂泊之心;风推着白云,擦拭山顶和树丛,擦拭蜂巢中空洞的黑暗和甜蜜。我在虚空中被抓住,但我并不能在一瞬间,感受到人生的真实和寂静。
  “如果这是启幕,从我的身上,永远没有通向远方的道路”,而地球,只是让天空如鲠在喉;而我的降落,只是新生者一次堕落和匿名。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像历史设下的陷阱,它用我的身体,向黎明的大地渐渐逼近。
  重新回到我们身边的人,都换了面孔,这是秘密;转瞬即逝的人,像寂静的流水,只获得了片刻的机会。在大自然中,幸福和繁荣,都是不存在的;而荣誉,仅仅是一种虚假的冠冕,它另有危险的目的。
  像我们所设计的秩序中的一环,它必须要让一群心愿宏大的人,在其中找到适宜自己的虚荣。它还要让一群小人物,在其中发现自己命运卑微,而那些貌似完成了任务的人,只不过是一些两手空空的狂徒。
  一切事情都有公正的结局,这是秘密。大地正在撤去它的星辰,包括沉溺在风声里的人群,和他们身体中的一颗疲惫之心。在这个空旷的季节,尽管我手足无措,而蟋蟀仍然沉着地发出它唧唧的叫声。
  漆黑的树木在夜晚发出祝愿。幸运的花朵用自己的手点燃了火焰。一只幼兽飞过头顶,它运气莫测,它有闪电的齿轮,但它并不背叛云朵。
  天空的窗口在移动的时候,把这些炫丽的水流慢慢变成了人的脸庞。而我随着一只狗旅行,四十年后才渐渐记起梦中的家乡。
  母亲的旧信纸传出的声音,让泥沼中冰冷的孩子浑身发烫,像被阴影照耀的变色龙,心中突然闪闪发光。而我今夜的幸福,并不为人所知,像一场弥漫的烟雾,它用奔腾的虚空,盖住了我宁静的心房。
  今夜是霜白之夜,寒流起于四角。而我从来都不在此时掩盖自己的忧郁。就像我生来就迷信空荡荡的远方。
  我相信所有山峰都是可以翻越的,只有传说中的那座山岗,才能把我降低,像驱赶田野上那朵孤独的白云一样。
  当你在远处悄悄为我衰败之时,我一个人正在天空里照见自己两鬓飞霜。
  而大地所减缓的光泽正向海洋里坠落,此时草原多喧嚣,大雪压住了所有屋顶。几万里草木发出同一个声音:安静,安静!
  时间正用它的波浪推动湖泊和峡谷,推动大地上一切命运中的不安和静穆……
  阳光照耀大地、灰土、山岳,抽象的人间,连绵不息。我确切属于这里,特别是晚上,树林的声音,像醉鬼的回忆,远景的片段不断闪现……
  我享受过的某种幸福,像田野之花,在露水中盛开和凋落,总有优美和无奈的启示;我可爱的田园,不能只饱含了你的浪漫,它也暗藏着我心中衰败的力量。
  果实熟透在秋风中,而它们是多么易碎!无论是生是死,都没有人能追上它们心中消失的虹光;枯枝的游戏,多么稚气和令人错愕,如同即将销声匿迹的金子,它们在空中互相照亮身体。
  树林里浮游的幻影从不减少,暮色让一切都得到继续。老死在家乡的人,提前刻下自己的墓碑,而去年的旅人,仍然陶醉于一个人的漂泊,美好世界的创造者已被人间遗忘,而我今天要称颂的人,正被苦难改变脸庞。
  我亲爱的无花果树呵,高高兀立在北方的山岗上,守卫着心神不宁的沙堤、荒野和远方;在万物的形体之下,隐藏的人仍不现身,花草按着安排谢落,而我自身并不生长;万物之境,令人神迷,唯有泥土中的寒凉无法克服;唯有头顶上簌簌作响的星辰,不知落向了何处;唯有天空下一个忘记了姓名的人,被时间晒黑了心脏。
  落叶中的歇脚之处,仍然不能治愈我心中的荒芜,占据一片山坡,翻土,种花,在月光下发呆,和冥想一样;而秋天像梦乡一样华丽幽深,此时,没有人能揭开它的秘密,像轻浮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我心中突然涌起的悲伤。
  我如此熟悉那些凋零——那些远行的死者,像落叶中的繁星;那些虚妄的人,那些襟怀坦白的人,都衰败得如此耀眼和触目惊心;那些强壮的身体,像突然放倒的枯树;那些卑微的一声不吭的人,曾经扮演生活里的弱者,此时,他们消失得多快呵,像夜色中一滴露水。我不知道幸福在他们心里留下了什么证据,而我迷恋的人,如失眠的灯笼,他们也将在人群中一一熄灭……
  风声渐起。秋虫纷纭。我心中一片混乱,已经无法在平静的等待中聚精会神,餐风饮露的人飞过了洁白的山岗,两手空空的人双眼一片迷茫,只有深陷爱情和幻想之中的人,才偶尔露出满脸甜蜜和晕眩的微光。
  今天是一场盛大的典礼,我们谁都不能躲过这命定的捕获,即使是石头中的水晶,也不能逃脱这衰老的时刻,即使是旷野上巨大的寂静,也不能掩盖那些免于一死的幽灵,而远方的大海上,时间举起的每一片波涛,都是一次爱情的重生。
  那么,就让我用一个早晨来告别吧,像在所有的缺憾中,默诵一段崩溃的诗句:“一个死于追求的人,是时间让身体丧失了节奏——”
  不要惊动床头那片动荡的死海,病沉的人正蜷缩在激流汹涌的梦乡。虚度光阴的人,醉生梦死的人,收获了比秋风还要多的光荣和幻想。
  陶醉于书斋的人,正躲进纸里,和一群鬼魂和狐狸虚构着半夜的月光。而落叶下深睡不醒的人,正被云中一双翅膀领着,只身穿过深邃的远方。
  小人物满脸寒酸越来越像流氓,君子们正被浑身的正义和道德感激励得满面红光。只有一个聋哑人仍然喜笑颜开,他并不理解年轻的母亲,为什么要在小声的啜泣中慢慢衰败。
  现在,我是村庄里最后一个濒死的人,我身后的屋门已经挂上了生锈的铁锁。在我生活坠落的那片山岗,还有一个苍老的牧羊人,他孤零零地站在山巅,遥望着大地上那些散失的羔羊。
  “一切轻浮的幸福都需要被诅咒,只有无耻的人才有勇气看到时间的下场。”当我说出这句话,我的心迅速爱上了自己。而我的肉身,已经开始忙于迎接另一场即将被虚度的时光。
  土獾在草皮下,羞涩,拘谨,心中偶尔一震,额头顶着晕眩的轻霜。
  它眼睛看着我,像盯着恍惚的童年,它还不知道,草甸子上一个一个掀翻的沙塔,正在沉入夜晚,而日出的结果,就是把另一座沙塔,重新竖起在它的头顶。
  此时,谁跑在最后,谁将被饥饿所击溃,这都需要计划。
  隐约往返的根系,在它的胃里,开始泛起花草苦涩的阴影。
  那些干净的少年,都用小鹿的身体,围绕着湖泊和毡房,围绕着跪在地上的羔羊,看它用红色的双唇,慢慢挨近母亲的乳房。
  而卧在夜色中的牛群,所咀嚼的干草,此时正在天边的牧场上,像烟雾一样摇荡……
  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斧头,这样的因果,证明我曾是一棵树,或是一片森林。而现在,我要砍向谁?我被崩出豁口的身体如同一把失去弹力的锯,在夕阳下,它拖着大地上的倒影。树干里的流水,已经开始变得缓慢,它们就要断流了,这些并不明确自己归宿的小溪,通过山谷里的烟岚,记住了远处的响声,通过枯枝,翻开了绿荫下湿漉漉的泥土。
  我在纸上画斧头,画冰雪上的马车,狐皮帽子包住脸的人,舔树干冻僵舌头的人,黝黑的烧炭者,翻下山岗摔成碎片的人,摇摇欲坠的悬崖,还有月光里用风的脚步到处乱走的影子……我还要在纸上画出有限的石头,让它们拥挤在树林里,偶尔向前滚动一下。
  我把斧头挂在森林中间,整个大地都跟着发出震动!像秋千一样晃荡的斧头,像钟摆一样摇曳的斧头,明晃晃的,我带领的这些人,都不能躲开它的锋刃!我看见的这些树木,都要被它劈开,露出白色的牙齿。
  它们被劈开就对了,因为它们什么都不需要,它们只要不脱离一片宏大的旷野、不脱离自己的绿荫就行了;而我们不行,我们需要薪火相传,需要缓慢的真理和轮回,我们太苦,我们没有办法在春风中再次获得复活的机会,所以我们要在身体里设置一场无休止的战争,哪怕是对自己的一次袭击,然后杀伐,然后获胜,然后像沉寂的坟场一样在夜幕下冒出蓝光。
  这能让我变得更加锋利吗?当我用尽力气,向一座森林砍去,当的一声,斧头落地,我呆住了,我看见:每一个树干里,都有一个睡眠的人,他们像婴儿一样甜蜜地蜷缩着,他们无声无息。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存在。一个比影子还虚无的人,真的那么诡异?他通过谁来到我的面前?他通过什么方式,把我洗劫一空?
  我行走时,他用翅膀拍打我的头顶;我睡眠时,他用梦境运走我的身体;我抬头仰望,他用巨大的空白修改了我的眼睛和大脑,使一场有意义的远眺变成了装腔作势的假寐;当我进入沉思,身体里一群庄重的哲学辩论者突然变得轻浮无状、嬉皮笑脸……当我死去——假设这是最后的一次仪式:四只蚂蚁用高高的触角举起的葬礼,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个人尊严的界限和重量,突然一泡狗尿凌空而下,哦,我今生最后的一趟差役,也变成了一股湿淋淋的烟雾……
  如果这一切是受制于一双手,那么,我需要向谁诉说我的委屈?而谁才是那个一生躲藏在我的身边、从来不露出面孔的隐秘的聆听者?月光在我的身影里洒满了银子,但这并不能让我对生活产生记忆——“怀旧等于耻辱!”,想想这句话,我骨头都疼得难受。
  那些白瓷土无法被浇成城堞,只能被烧成酒瓮,放在山顶;一个鼓盆而歌的人坐在云中,他大口喝酒,然后用透明的拇指擦洗那些移动的阁楼,然后像一只老猴子那样长啸、流泪,绝望得如同一座黑色的悬崖……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我在旷野上寻找,但我始终不能得到他的踪迹。
  他不属于人群里应有的那种,他也不是隐士,他是一个被时间藏起来的人,任何一种贪恋空间的行为都会被他讥笑,即使是针尖上的一个空位,对于他,也是道德的坟墓。一节快要崩断的钢丝上,他站着,或者是钢丝本身的断裂?我常常在他面前悲伤得像一道空旷的峡谷,弯曲的、黑暗的、不知底细的、没有结局的恐惧……
  这逐渐扩大的空间,使空谷沸腾,使雷声沙哑,并且越过崛起的河床,向下送出霹雳和闪电。而我的目光被切碎,我的心脏一再被挤压,我的手一直要接近的树木,在绕着大地奔跑,像牛皮鼓的一个断面;而我一直不能停止这奔跑,这狭窄的路脊命悬一线,水光闪闪;这奔跑,使一个内心松弛的人开始不安。
  阴云终于下来了,阴云使沉寂的池塘,开始了回应。干枯的荷叶,用她巨大的背影接过了雨声和闪电……安静。我说:安静!这秋天像一个危险的游戏,她的旅程,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在痛心疾首的大地上,初雪如同一场悲壮的梦。飞行的辙痕,像一次车祸留下的疼痛,使人发出惊叹。我羡慕高处的阳光和低处的树。我羡慕风筝上的旧花朵和她微微的颤抖。我羡慕站在雪地上流泪的人。我也羡慕婴儿新鲜的啼哭。黑暗中的星空使我不断怀想,心里的伤痕使我忍不住要大声叫喊。
  但是,我说:安静!即使一颗不再坚强的心,也要伏下身来,让秋天把自己埋住。麻雀在叫。空旷的树顶一片茫然。肉体在高处开始了狂欢。
  被打翻的房间向下倾斜,天堂的灰尘迷住了行人的双眼。河流穿过旷野的身体,向日葵回到一片烟岚。
  晨辉中的岁月贴着水面飞行。大地的翅膀在浪花上讨回弓弦。眼前的日子多么寂寥,心里的云水多么遥远。而村庄像奇迹一样冒出来,我伏在妈妈的背上,我的童年一片晕眩……麻雀在叫,树顶的星群即将出现。
  山花椒不是树。山花椒是空中之花,她和一朵白云并生在高高的悬崖。我把羊群放在云里。我把篝火点燃。我服从了太阳的暖意和天空中的家。
  我从来不渴。岩缝里的水,流经大山的心脏,也煮沸锅里的鸟蛋和山茶。鼹鼠是地狱里的灵车,当它看见我,它必将重新逃亡,一直飞行在荒凉的地下。高翔在头顶的大鹰,在眩目的阳光里,把一道燃烧的门突然打开了……
  而放下牧羊铲,倚在一块巨石上,久久无言。纷繁的世界把我沉睡的影子也带走了……
  这也许是另外一副情景:那些树木吸饱了雨水,那些叶子在暗处自己闪光;温润的山坡上,玉米正通过花蕾在灌浆;花叶深埋的树丛,土獾已经帮助岩羊把牙齿磨尖;它们在等着抱紧一团杨花,飞过移动的草尖。
  而村庄却像一条迷途的小船,她在随波逐流;她要回家的道路,必须经过旷野的中央;而太阳就在我的头顶,我看见她的光亮,穿过我的身体,照亮我心中摇动的大地和旷野里慢慢走回家来的新娘……
  你不知道秋天的那一炉炭火,有多么亮,有多么尖锐。它可以把放进去的铁屑化成水,像一条红线,碰断的犁铧在里面沾一沾,叮叮当当一阵敲打,秋天就变得火花四溅。
  就是一块这样的铁,一块离开了炉火和敲打的铁,突然把大地翻开了。把新鲜的草根摊开在太阳下,使一片改变成田畴的山岗散发着油光,把我喜欢的山河和家乡都划开了,划得那么深呵,让空荡荡的四季翻卷着波浪……
  就是这样的一块铁,它在我的心里,被磨得又尖又亮。台阶,白霜,盐渍……索性就让它冷,让它白吧,让它在雪后结冰,让它在我的描述中露出泥水和白云的模样,露出羊的舌苔和一串串白气,露出一小片冬天的沉默和温暖。
  索性就让它停在村头,不要像影子一样躲闪;让一个少年坐在它的上面继续读书,然后踮起脚来数遍全村的炊烟;这期间会有许多人走过来,看着一条柴狗在它上面蹭肋骨,然后像磨道上的驴一样围着它转圈;而那些在暮色里回家的牛群,白亮的尖角贴着村边滑过来;熟悉的道路上,一片移动的森林,使草木的清香提前到达。
  黄昏有睡眠的味道,黄昏掩藏了沉默的秋光。
  作者简介:
北野.jpg
  北野,中国作协会员,承德人,诗人,作家。出版诗集6部,获孙犁文学奖等奖项,作品入多种选本

  来源:《散文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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