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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作家·微刊|巍然大阁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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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2021-7-12 14:08:51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大凡是凯里人,或深或浅都要被大阁山烙上些印记。

    一个是地理上的,一个是历史人文上的。

    这些,都是从历史深处推送出来的人间烟火,在你身边耳濡目染,无法避开,也没必要避开。

    凯里大阁山,不像其他名山那样路遥水远,跋涉艰险。说来都难以置信:它小巧地位于城北蒋家山上,距凯里最繁华的大十字不过两公里,是我见过离城市中心最近的名山。

    离城市中心这么近,城市再怎么扩容,当地政府都没骚扰它,更没有侵占它一星半点的想法,大家都把它爱护成一个大家庭里的慈祥长辈,一个城市的稀罕宝贝。

    最不合逻辑的地方,往往埋藏着最深刻的逻辑。

    在这里,我们只要轻轻拂开一点历史烟尘,在通往历史遂道的许多重要节点上,都会发现我们的凯里先辈没有走远,都还能看到他们为了追求蒙昧中那一点崭新的澄明,或呕心沥血,或风起云涌,或刀光剑影,或誓言铮铮,抵得住失败,也赢得住胜利……这些精神老宅,一直在铺垫和成就了凯里山城一路蹒跚走来。这块不大的历史转型高地,一直都像在调理着这个城市的心灵秩序。

    猎猎山风从历史深处吹来,一直都没有停歇,“劲风吹大野,密雪翳高空”,有时还颇为猛烈,犀利。

    有些时候,当我们用那点浅显的耳濡目染,对别人夸夸其谈显耀自己守土有责的时候,这里的一块古砖、一片碎瓦、或者一株古树却期望着你的深刻。

    历史无言,只有你去亲近它的厚度和高度。


    如果不是林立起来的高楼大厦,站在凯里城市中心的任何一个地方,一个不经意的转身,城北大阁山上的魁星阁便扑进眼来。

    高楼林立尽管高楼林立,但通向大阁山的两条路却不难找。一条从小十字大阁山隧道侧边往上,经凯里一小至二中门口,横过一条不长的马路,往右侧上去五六十米即到山门口;另一条从洗马河东门进入老街中段丁字口处,北上20分钟,汇入二中过来那条马路,也可到达。

    不过,选择丁字口哪条路走却要有意思得多。因为这条路的上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凯里老街,是如今整个凯里山城的发祥地。为了保存凯里老街原貌和历史人文,政府有胸怀,也有眼光,宁可把方兴未艾的城市扩容尽量向东、西、南方向延伸。既然是古城,巷道或原始马路两边都是高低不一的房屋,私宅居多。这条民房夹出来的马路就显得尤其古老、弯曲、逼窄,是一处最能体现寸金寸土的地方。走在这样巷道型的马路上,旅游或考察的氛围虽然很好,但是心思和定力却又极易被分散和打扰。

    一个将近500年的老城经络,有这些分散或者打扰也再正常不过。

    路陡,巷道又多,还有那些从老宅走出来的精神长相,或坐在幽深天井里晒太阳的老人,如果你被吸引得太深,注意力分散得太多,那些被踩得玉光光而又不大送脚的石板路,就会密谋起来,将你摔得很不体面。

    那天,我从洗马河进入东门,至老街丁字路口一路往上追寻。老城经络一网再网,也不知道纵深进去多深,汗水争先恐后流了一阵,不经意间一个抬头,一个威猛高大的山门便立在眼前。山门前的路更陡,更窄,门楼上那些排枋屋檐个个像大庙里的十八罗汉,怒目金刚,不言自威,弄得你心跳加速,脚步也在加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没想到这里的山门出现得如此鲁莽、突然,几乎一个小小的铺垫都没有。如果要体会“猝不及防”,那就来来这里吧,保管你会惊心动魄得淋漓尽致!

    三层叠檐正中,书有没有多少年份的“大阁公园”四个大字。另类的是,这样装点门面的题字,竟然没有题款,没有落款的年月,看不出何人名家所书,疑似标准的电脑字体,苍苍白白,寂然了了,一副天然缺少艺术养份的傻样,我立即感觉字不配位,可惜得灾难深重。是不是嫌烦这里私家民宅争盘夺地,故意弄出那种威压下的顶礼膜拜?

    不得而知。

    再往前走,一揽子毫无规划的私家民宅竟然一下子君子谦谦般地自律起来,全给游人让出了一片开阔视野。虽然还没能把整个凯里山城尽收眼底,但“山高面面看,好景步步移”的感觉,已经缓缓地来得真真切切了。

    紧紧的心顿时舒缓了许多。

    就要进山了,一道白底塔形的拱门江南水乡般立在一排台阶上,拱门正端遒劲书写着孔子“也往吾进”。文文的棒子急风骤雨般打来,还未领悟圣人的含意,抬脚又绕了个小小“Z”字阶梯,一个璇身,便上到了由巷道飘上来的马路。站在这里叉腰小歇,目及所至的景色纷纷都变得养眼起来:一片不怎么讲究仪态的林子,粗粗朗朗,正风情万种地安逸在这片斜坡上,坦诚地亮起一坡厚实的家底,青睐着每一个上来有缘人。它们中,有的粗如脚腿,有的壮如水桶,个个精力充沛,自由自在享受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阳光雨露,在初夏徐徐的微风中,枝枝叶叶问候着、倾诉着、拥吻着,祝福着,仿佛在执行着山上佛的授意,向人们示范着和谐相处的深刻含意。鸟也显得精怪。那些悠扬的鸣叫明明是闲散在树梢顶上,因了山腰上那份高远,听上去却像来自林子之外。怎么会有这种错觉?难道是林子浓重荫出一片清凉的缘故?

    也不得而知。

    往山顶拾级而上,发现林子里老树也不少。经年累月的风催雨袭,有的枯死了,有的败叶了,像一个永不瞑目和失尽容颜的老人。正想叹惋,一个低头,不经意又发现它们根部冒出了许许新苗,如凤凰涅槃一般楚楚动人,这让一下子联想到苗族、藏族、蒙古族同胞给孩儿取名时,父、子、孙连在一起的长名,像在辅导我学习杜甫的诗句:

    江深竹静两三家,

    多事红花映白花。

    报答春光知有处,

    应须美酒送生涯。

    扯远了。

    再往上,便有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这些花,有些是人工栽培的,但大多却是野生的,尤其是在山北那片坡上,由于树林的荫翳,花开得淡淡的,一朵朵像得了白血病的怜悯姑娘。但蜜蜂没有嫌弃,它们在尽自己的本份,忙碌着,穿梭着,没有抱怨,没有厚此薄彼……毕生酿蜜,却享受有限,一旦秋风萧瑟,便香消肌损。短短暂暂的一生,像是在为那些斤斤计较的人解释“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诗句。

    若故去千年的柳永得知,也会从坟墓里伸出手来为它们点赞。

    又想:难道这座山上的小小生灵,精神境界也得到佛的暗示和指引?

    更加不得而知。

    我知道,在这座佛山上,我成不了凤凰涅槃的新苗,成不了浅淡的花朵,也成不了毕生奉献的蜜蜂……我能做到的,仅是收敛起我平日的放形浪骸,调整出本心的平静和尊崇。


    这座山,海拔不过763米,与凯里周围的小高山、香炉山、乌鸦坡比来并不算出众。但刘禹锡却又精辟地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说到凯里大阁山上的“仙”,我想,无论如何都应该提到明正统十二年二月十七日这一天。这一天,明王朝在贵州设立了贵州布政使司,从此结束了在此之前,贵州大部分地区一直由四川布政使司管辖的历史。

    这个“大部分地区”,当时并没有包括凯里地区。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凯里地区实际上仍是统治阶级的一块化外之地。

    按逻辑顺序,说好“仙”之前,先得说说凯里古城的由来。套用一下伟人的话,那就是先有经济基础才有上层建筑。

    说到凯里古城的渊源,一个叫杨辉的人,是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一个人物。当时,在属四川布政使司管辖下的贵州播州宣慰使,他是最高行政长官。      

    杨辉凯里地区土司出生,在远离凯里的播州做官,家大业大,讨两房老婆。两房老婆先后都给他生了子嗣。大老婆生的叫杨爱,小老婆生的叫杨友。按照世袭规定,杨辉老了,应该把权位传给大老婆生的杨爱。可不知何故,杨辉偏偏不喜欢杨爱,处心积虑想把权位传给小老婆生的杨友。这样既不合法也不合理的事,弄得他独自愁眉不展,苦恼死了。精明的管家张渊察颜观色,给他出了个主意,说主公啊,您真是像古语说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您不可以向朝廷谎报军情呀?

    此话怎讲?

    张渊环顾四周无人,立即俯身耳语,声音小得像在哈气。

    您不会说夭漂夭坝(如今都匀、丹寨)一带有苗民暴动,请求朝廷派兵剿抚?剿抚胜利后,您就可向朝廷谎报战功,把“剿抚”劳全部归于杨友头上。朝廷一高兴,就会计地封候,杨友坐地封候了,主公您不就心想事功,高枕无忧了?

    杨辉城府深深地捋着稀疏的胡子,只点头不表态,可心里却壮着胆子瞒天过海,决定依计而行。

    折子上报到朝廷兵部。兵部也不核实,便予应允剿抚。杨辉接到旨令,亲自率领几千士兵前去镇压夭漂夭坝地区的无辜苗民,惨无人道的镇压,一直打到如今的凯里湾溪一带。不久,杨辉把“战果”上报朝廷。朝廷依照奏折,果然在凯里地区准设了安宁宣抚司,杨友如愿以偿当上了宣抚使,隶属于播州宣慰司管辖。

    张冠李戴也好,名不符实也罢,凯里地区第一个官府算是正式产生了。在行政管理上,凯里地区从此不再是一片化外之地。再因宣抚司既属于军事机构,又兼管民政民生,司法生杀大权在握,实实在在是一个朝廷管理下的一级地方政府。

    但这世上的事都像把“双刃剑”。

    这个由亲生父亲自导演出来的安宁宣抚司,也导致了杨友杨爱两兄弟开始了多年的兵戎相见,博弈倾扎,以致民生涂炭,怨声载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场闹剧终于被朝廷知悉。一道圣旨下来,革去了凯里安宁宣抚司,杨友也被押解到四川阗中保宁城羁押受审。

    不知何方贵人相助,杨友在押审期间成功脱逃,回乡隐匿28年。

    杨氏势力虽然遭受一定变故,但并不削弱其在当地的影响。正德十年,明王朝又重新启用杨友之子杨弘来管理凯里地区行政事务,授土舍冠带,袭任凯里土司。不知什么原因,杨弘与黄平重安土司冯纶结怨,最终被冯所杀。嘉靖元年,因统治需要,朝廷重议凯里安宁宣抚司。这次重议,朝廷没有将凯里安宁宣抚司保持原来级别,而是降了一级。尽管降了一级,但衙门总得有个衙门的样子,于是大兴土木,修建城圩。城圩虽然不大,但凯里终于有了“城”的说法。

    那时候的城圩,就是现在的凯里老街一带。对于新修城圩,民众景仰,商人膜拜。士官大夫、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纷至沓来。一时间,商铺林立,人气旺盛,贸易繁荣。凯里小十字一带最为热闹。有人说,风轻云淡的夜晚,站在如今的大友庄望向这里,只见人影游动,一片灯火阑珊。“日看千人拱手,夜观万盏明灯”。现上网查查“百度”,上面说“小京洲”、“小瀛洲”,就是那个时候比喻称谓。仅这称谓,想象空间就极为丰富多彩了。

    历史又风起云涌过去了多少年。

    到了清朝雍正年间,清政府实行“改土归流”统治。改土归流,即是在州、县、厅设置国家官史直接进行统治。

    在此背景下,雍正十二年二月十九日,废安宁宣抚司,设立了凯里县丞。

    改土归流后,外地主政官员与本地民众发生的一些奇闻轶事,历来作为“野史”被人津津乐道。在这些故事传说中,一个与凯里大阁山相关的“仙”,觉得特别耐人寻味。

    这个故事发生在乾隆二年。那年,乾隆皇帝下诏在各地选妃。接旨后,贵州总督张广泗和凯里县丞的官员当然半点不敢懈怠。经过一番谋划,他们利用了本地民族风俗,在凯里地区举办一个盛大的芦笙会,旨在会上物色到一个符合选妃标准的美女。没想张广泗他们还真在这次盛会上,发现了凯里桐荫坪苗家十六岁少女阿孃朵。

    阿孃朵豆蔻年华,能歌善舞,美颜超群,楚楚动人。送入皇宫,乾隆皇帝龙颜大悦。次年,阿孃朵生下皇子,乾隆越发宠爱有加。吃腻了山珍海味的阿孃朵魂牵梦绕地想念起家乡的酸汤菜来。酸汤菜是苗家人的大路菜,阿孃朵想管想,因怕别人笑话她,一直羞于出口。面对消瘦下去的爱妃,乾隆皇帝百思不得其解,说,阿爱妃,你不必忌惮,有何心事,有何要求,或者想吃什么只管说,我准奏就是。

    真的吗?

    一国之君说的话你以为是开玩笑啊,说吧!乾隆皇帝一副肉多不怕剐的姿态,居高临下。

    除非特殊情况,苗家人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要求的习惯。站在一国之君面前,阿孃朵认为情况已万分特殊,她腼腆地红起了脸颊,这才壮着胆子开了口。乾隆听罢哈哈一笑,朕以为你像其他爱妃那样狮子大开口!就这个啊,这个也叫要求?传旨下去就是了。眼睛长期审美疲劳的乾隆皇帝不禁亮了一下。

    张广泗接到圣旨,亲力亲为奔赴凯里,精挑细选了苗家最好的酸汤装坛,打腊封口,派亲信骑上快马,星夜兼程护送到了京城。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酸汤送进宫中,撕开封腊,打开坛盖,一股股浓重的酸汤味顷刻弥漫开来。后宫佳丽们先是一阵惊奇,然后个个皱起眉头捂起鼻子,纷纷避之不及。皇后听了妃子们一堆抱怨,正好借此机会向乾隆皇帝大进谗言,言之切切要乾隆休了阿孃朵。乾隆皇帝虽然对阿孃朵万般宠爱,但又不好为此等小事跟皇后妃子们闹僵。隐忍一段时间,他只好对阿孃朵说,你喜欢家乡酸汤美食本也无可厚非,但你那些姐妹不习惯,早已不胜嫌烦,朕是顶不住才来找你,想听听你的决定。

    聪明的阿孃朵听出了弦外之音,也看到了逃出牢狱的希望。

    回乡好回乡好,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一定满足。乾隆皇帝虽然也是一副肉多不怕宰的样子,但依依不舍的眼睛多了一份真诚。

    谢皇上,我什么也不要,只要皇上派人一路护送就成。

    乾隆审美疲劳的眼睛愣了许久,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宝贵的东西。阿孃朵离宫那天,乾隆派送了阿孃朵万两黄金,还赠予了许多珠宝玉器,并派官兵一路护送阿孃朵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凯里苗寨。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终于回来了!

    高兴是高兴了。但家乡与京城、江浙一带比来,除了穷酸,还是无穷无尽麻木愚昧。

    见过大世面的阿孃朵,夜晚一下子长了许多。

    难道这些都是长期“化外”造成了吗?长期的“化外”虽然脱不了干系,但穷根愚根,还是归结于文化上的一穷二白!

    在皇宫那些日子里,阿孃朵没少听说过魁星菩萨。据说魁星菩萨是专管文运的神,它的大手往哪个地方一挥,那个地方就出秀才,出举人,出状元。乡亲们穷,肯定筹不出钱来给魁星菩萨修庙安身,我何不把皇帝赏赐给我万两黄金捐出来,给魁星菩萨修建一个好寺庙,塑一个金身,天长地久地保佑我大苗疆多出秀才,多出举人,多出状元?不管什么地方,只有有了文化才有文明,有了文明,才活得不像土鳖……

    皇帝的钱本来就是从民众收刮来的民脂民膏,拿来为民众办一件好事,也是替皇帝行善积德,利国利民。

    这么一想,阿孃朵的夜又短了。

    次日,阿孃朵起了一个大早。兴冲冲来到县丞衙门说了自己的想法。平时一脸严肃的县丞先是惊讶,然后献媚说,贵人就是贵人,姿态就是和普通百姓不一样!这样的大好事,我们官府哪有不支持之理?我马上派人去勘地选址,一有消息马上向您禀报。

    经过勘察,最后确定建在凯里北边的老鹰山上。

    老鹰山就是以前大阁山的旧称。

    构图,伐木,搬运,平地,建造,一班手艺精湛的木匠在掌墨师指挥下,通力合作干了半年,终于在乾隆四年,一座气势雄伟、样式成塔形的三层翘檐六角的魁星阁立在了大阁山顶。

    魁星阁正殿塑着一尊魁星神像:他面目狰狞,金身青面,赤发环眼,头上长有两角,单足立于鳌头之上,另一脚翘起,一手执笔,一手捧斗,魁星点斗,独占鳌头。

    魁星菩萨正式入座那天,人们身穿节日盛装,杀猪宰羊前来祝贺。不大的大阁山上人山人海,从来没有如此热闹。面对魁星菩萨,大家双手合一,虔诚叩拜,焚香烧纸,祈祷魁星菩萨的朱笔点中自己子嗣,早日金榜题名,大魁天下,鱼跃龙门,光宗耀祖。

    在苦海中挣扎的人太多了!烧香焚纸留下的灰堆足有三尺来厚。

    从此,这块千万年蒙昧的土地亮起了文化智慧之光,众多荒芜的心灵开始有了曙光一样的精神寄托。

    感谢阿孃朵!


    说到底,魁星楼主要是为封建科举考试制度而衍生的精神寄托。从隋朝创立起来的科考制度,在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中,越来越完善为衡量才学和选拔人才的标准,同时也是封建王朝引入治国栋梁之才的唯一官方途径。这个制度,是封建社会底层人以公平方式“鱼跃龙门”进入统治阶级的唯一跳板。用不同方式去寺庙虔诚供奉香火,祈求“金榜题名”,自古以来已形成一种深厚的文化现象。

    不管怎么说,凯里魁星阁是大大落后了其他发达地区。

    好饭不怕晚。这是凯里人的民间谚语,也是凯里人的志气。

    魁星阁除了被叩拜,功能也在被扩大为学宫和考殿之所。

    简而言之,学宫就是培育人才,考殿就是选拔人才。虽然这里的海拔高度不及凯里周围的小高山、香炉山或乌鸦坡,而人文高度却在凯里人心中迅速巍峨屹立。

    多少个晨钟暮鼓,寒来暑往,大阁山魁星塔上那些具有启迪意义的明灯,一直坚韧地亮在读书人的心中。

    只要心不死,信念就一直活着。

    就在这种期盼中,忽然有一天,人们听到了一个重磅消息,说是那个官至刑部主事、被人尊称为阳明先生的人,将要从湖南途经凯里,到贵阳那边修文县的龙场去任驿丞。

    消息是个好消息,但并不值得相信。在朝廷当那么大的官,怎么会到龙场这么一个屁大的地方任驿丞,哄我们老百姓穷开心吧!

    传递消息的人自然些来头。他说,朝廷就是个勾心斗角的地方,那如我乡村太平?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那么大一个学者型的科举进士,如能真能从我们凯里经过,那是大阁山上的魁星菩萨显灵,预示我们凯里将文星高照,破天荒要出举人和状元了!

    要是以讹传讹呢?

    那就是魁星菩萨还不肯显灵,说明我们的祭拜还不够诚心!

    事实上,王阳明途经凯里到修文龙场去赴任,货真价实。

    这次被贬到千里之外的贵州龙场,原因他上书武宗皇帝得罪了宦官刘谨。孝宗皇帝病逝后,太子武宗顺利继位。刘谨、马永成、高凤等七(八)名太监得到新皇帝宠爱,被朝野称为“八虎”,刘谨则为“八虎”之王。刘谨等人想方设法鼓动新皇帝游玩享乐,背后,他们则隐瞒新皇帝专权跋扈,胡作非为,一介学者怎么斗得过这伙黑心烂肚?

    王阳明离开北京时37岁。宦官专权,先生早已厌烦。淡淡回望一眼后,他便带着他的三个仆童,一路漫漫南下。

    都城的天空云雾凌乱迷离,忧心忡忡的脚步渐行渐远。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记住诗人高适这句宽慰的话就够了。

    前路实在漫长!王阳明运用自己的学识与机智,选择了由湖南进入贵州玉屏,经镇远、施秉、黄平,抵达凯里。在凯里稍事停留,再经福泉,过龙里,最终到达被贬地——修文龙场。

    中国文人的最大特点就是“官运不幸文章幸”。后来大家都知道,名扬天下的“龙场悟道”就发生在这个闲困幽深的山洞里,这可能是刘谨之徒万万没有想到的。

    ——小人的心胸只大如酒杯,宏才大略历来与他们无关!

    这些,都不是本文叙述的重点。重点是王阳明先生极短暂的凯里之行,竟然启开了凯里科举璀璨文化的沉沉大幕!

    王阳明一行到了清平(今凯里炉山镇)之后,来没来大阁山魁星楼叩拜,确无史料记载。可是他途经清平古镇,走在得得作响的古驿道上,发现道路是如此干净,苗疆风光竟是如此旖旎,他陶醉了,感叹了,诗心也动了,挥笔写下了一首《清平卫即事》。

    积雨山途喜乍晴,

    晚云浮动水花有。

    故园日与青春远,

    敞缊凉思白苎轻。

    烟际卉衣窥绝栈,

    峰头戍角隐孤城。

    华夷节制严冠履,

    漫说殊方列省卿。

    这就是至今还流传苗疆的有名的七言律诗《清平卫即事》,对当文人产生重大影响(比如后面要说到的王木和孙应鳌),同时也是先生的代表作之一。

    处在人生最低谷的王阳明,客行他乡,前途渺茫。面对苦难,王阳明先生心境还如此豁达。处在“龙场悟道”的前夜,先生要悟的道,开始在诗中显露端倪。

    诗很快流传开来。

    凭着这个事件和事件之中的光辉诗篇,凯里乡贤庶民开始相信了:大阁山上的魁星菩萨不仅是一个灵验的神物,而且冥冥之中,手中的朱笔已把好运点向了苗疆大地。

    为了纪念王阳明途经凯里行诗一事,开始沉浸在感叹和希望之中的凯里人,雅雅地把这事称赞为“诗行凯里”。

    漫长的岁月里,“诗行凯里”的策动效应从未停止,涓涓细流地激扬起了明清时期凯里“十四进士”文化现象的长河浪花。

    最有影响的,王木冒险举荐王阳明算是其中之一。


    王木,官做得不错,文才也十分了得。他身上流淌的,其实并不是凯里本地血脉。他是凯里地午军屯后裔。军屯就其性质而言,就是让那些边疆驻军在守边之余,又从事生产劳动;屯田,从本质上说也是一种军事行为。明朝中后期,随着形势发展,军屯性质也发生了改变,最明显的是一大批落籍的军户后裔。这些后裔,大多由习武改为习文,那些通过科举考试中举后佼佼者,由此走入国家政治舞台,受人景仰,也光宗耀祖。

    王木就是其中的优秀代表。他祖籍在浙江塖县,明武八年以一篇策论《易经》高中举人,后授湖广随州学正,召为御史。为官后,他奖廉黜贪,人所仰慕。

    王阳明在“龙场悟道”那几年,王木还是个敏而好学的少年,如此仰慕王阳明,还是那首《清平卫即事》,包括后来同在朝廷做官,对王阳明先生的冒险举荐。

    那时候,王阳明重出江湖到广西剿匪,再次展现他的军事才能。1524年,“大礼议”尘埃落定。官至御史的王木便迫不及待向明世宗皇帝举荐王阳明和赋闲在家的杨一清。王木在举荐信中指出:想要天下大治,非此两人不可。当时因心学,王阳明在当时朝廷里是个有争议的人物。王木不惜承担“政治风险”的举荐,足见王阳明威望之高,影响之大。在系派斗争非常复杂的官场生态中,任何一个官员都懂得怎样明哲保身。我们这个凯里老乡能成为一个例外,真是为他的慧眼和正直而大加点赞!

    一首诗把一个人影响成这样,我辈只有景仰和感叹的份。

    为理清这些事情,我还是倒回来说说王木与王阳明的清平之会。

    王阳明谪贬贵州,“龙场悟道”三年刚过的明德四年,一道圣旨下来,王阳明被朝廷重新启用。就要起程离开龙场了,环顾朝夕相处的山洞,王阳明心情不复杂肯定是假的。但圣旨就是圣旨,容不得半点违抗。要想快速抵京赴任,王阳明还是打算原路返京。

    又要途经凯里,这好像是王阳明一生中绕不过去的一个宿命,但又是一个让他体会到无比幸福的宿命。

    听说祖籍余姚的王阳明又要经过凯里清平,军屯王氏一族热情接待了他。一个是家门同姓,二是同为浙江老乡。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欣喜之情自然不溢言表。

    偶像级的诗人学者就在眼前,王木喜笑颜开,相见恨晚,相谈甚欢。但是皇命在身,自然也就留不住王阳明一行北行赴任的匆忙脚步。


    王阳明对贵州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这自然也包括了凯里明代大儒孙应鳌。

    孙应鳌,字山甫,号淮海,清平户籍(今凯里炉山镇),系王阳明弟子徐樾、蒋信的学生,即王阳明的再传弟子,明朝中央名臣大儒,贵州开省以来最有影响的易学专家、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教育家和诗人,心学研究成就成为显著。万历四年,神宗皇帝御驾国子监,孙应鳌进讲《尚书无逸篇》,成为贵州开省以来第一个给皇帝讲课的人。

    孙应鳌先生是凯里人的骄傲,值得铺陈的东西很多。为省篇幅,我还归于主题:大阁山魁星菩萨入住寺庙塔楼以后,冥冥昭示中,发生在凯里地区的重大文化现象。

    要想简单说好孙应鳌的诗文,我们还是得从王阳明的“诗行凯里”说起,因为它对包括孙应鳌在内的凯里人,影响实在是太巨大了。

    据说有一天晚上,孙应鳌在梦中见了一直仰慕的恩公王阳明。他怕感觉丢失,迅速披衣起床,一气呵成写了这首《梦阳明先生述怀》。

    平居学道心,晚路孰期许。

    年往渐无闻,归来宅幽陼。

    先觉遗良模,神交倏相与。

    缠绵心曲事,恳款梦中语。

    精爽偕寤言,意气同居处。

    徒增觉后悲,拊循转凄楚。

    拥衾结长思,望斗怀遐举。

    遗我大还诀,誓以铭肱膂。

    我们看出最后两句,明确表明了他要发扬光大阳明心学的决心。

    据相关资料记载,明清时期,凯里地区出现了以孙应鳌为杰出代表的“十四进士”奇特的文化景象。这些进士名单,明朝6人,清朝8人。

    明朝的6人分别是:

    王  烔:官至官南部知县、迁兴化同知,著有《暗斋诗稿》;

    李  佑:官至广东巡抚,著有《抚粤疏草》;

    孙  裒:孙应鳌之叔,官至御史;

    孙应鳌:官至工部尚书,著有《淮海易谈》等;

    李大晋:官至宜宾知县等;

    孙世桢:官至云南安察副使,著有《就正诗稿》。

    清朝的8人分别是:

    张  素:官至知县;

    杨  培:官至刑部郎中,民国《通志》作兵部员外郎;

    李  楚:资料不详;

    孙  录:官至刑部郎中,著有《龙岩草》《续修清平县志》;

    包致和:官至刑部主事;

    刘荫堂:官至知府;

    顾  衷:官至甘肃中卫知县;

    孙迥澜:官至江苏常熟知县。

    凯里地区的“进士文化”现象,以王炯为开端,以孙应鳌为高峰,以孙迥澜为收尾。在巍然的大阁山下,朝代更迭,文脉不断,说不好是魁星保佑,还是这块土地人杰地灵。

    我想凯里大阁山,既为明清政府的学宫、考殿,那些学子的培养和考试,都应该在这里举行吧?虽然没有这方面的史料记载,但凭想象,我们似乎都应该猜想得到。用凯里地区老百姓的话说,这些让人敬佩的“进士”群体,他们以自己勤奋努力、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冥冥中,都得到了大阁山魁星菩萨朱笔点赏,成为凯里地区耀眼的文化景观,也成为了写进凯里文化历史的厚重佳话。


    翻阅了一下资料,魁星楼也不是凯里大阁山之独有。在我国东西南北的主要城市,几乎都有这魁星阁或魁星楼,无一例外成了一个城市的文化象征,或文化地标。

    比如浙江的云和魁星楼,黑龙江的双城魁星楼,湖北的广水魁星楼,辽宁省辽源魁星楼,河北省的承德魁星楼,四川省的南充魁星楼,江苏省的靖江魁星楼……数不过来,多了去了。

    凯里老街大阁山顶上的“仙”,实际上就是一个比喻。就是意味着在“魁星”启蒙下的文化开悟、文化成就和文化影响。别看它只是一座寺庙似的塔楼,可它的神性却是神圣和庄严的,不仅辐射辽阔,影响之大也是致命一样的深刻。

    这种开悟和灵性不仅仅是指“学而优则仕”,改造不合理社会的革命觉醒,也是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在大阁山下老街乡绅李万培家木楼上,受中国共产党早期革命的影响,1934年11月,几个觉醒起来的当地青年李长青、李光庭、喻雷、王毅秘密成立了凯里第一个党小组。黑暗中,这些革命先驱,从此撕开了黑夜的一丝幔幕,迎来了融入中国革命一缕缕黎明的曙光。

    从此以后,中共凯里党小组成员便经常以大阁山为据点,组织、发动凯里的知识青年、思想进步人在这里谈社会、谈政治、开展起了如火如荼的革命活动。


    大阁山是凯里一块文化思想高地,同时也是剿灭谢世钦顽匪的战役要地。

    名山,特别是城市中心名山,是知名度,也是美誉度,更是一个城市文化精神象征。

    ……

    历史都远去了,沉静得只剩下一些面影。

    凯里魁星阁因年久失修,于清末年间被大风吹倒。民国14年(1925)复修,底层青石堆砌,四层木质穿斗式六角撵顶建筑,翼角翘起,阁高17米,底层高5米。民国25年(1936)2月25日,狂风又将宝顶掀翻。民国27年(1938)秋,凯里老街大户人家蒋氏牵头,募集民间资金重新修复,并首次出资请人居住看守。

    此后又重修了两次。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我没有李白登雁荡山时的洒脱。只知道登上去不远,就是大阁山山顶了。

    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魁星楼阁,是1985年后重修的。它比原来的规模扩大了许多:六柱六角,高22米,南北西三面建有观景楼、凉亭等,总建筑面积达290平方米。

    登上楼阁,天高云淡,视野更为开阔。不仅仅将南面若(偌)大的凯里城尽收眼底,也将北面莽莽奔腾的群山看得更透,更远。目光收窄,那条从青山翠谷中游动而来的清水江,宛若一条灵动青龙。它的流动像一群群追逐目标的大忙人,后浪推着前波,总是脚步匆匆,敬业得没敢一丝怠慢,同时又把“水往低处流”的属性展现得奔腾、柔性、流畅。它在北面的火车站下,给这个形如台地的城市打了个浅浅的招呼后,便又傲然远去。“凯水清波滚滚奔眼前,炉峰烟雨巍巍矗樽前”,这副刻在魁星楼后门上的对联,生动道出了写联人站在此地此时的美妙感受。

    “海客谈瀛州,烟波微茫信难求”。李白以诗记梦,抒写了他对美好追求,意象丰富得耐人寻味。而观赏大阁山,尤其是隔山远眺,都说大阁山也有“瀛州”的味道。这不是我的杜撰,魁星阁前门那副对联“飞关过齐泰素景,苍烟几点小瀛州”已作证明。

    何尝不是呢?孤孤突兀的一座小高山,763米的海拔,无论你站在凯里山城的什么地方,都不是李白“烟波微茫信难求”的感觉。四周青绿林木环护着一座巍然楼阁,像要把楼阁轻轻托起,犹如海市蜃楼一般美丽,随便抬眼一看,就把巍然的它看到了,看醉了。

    岁月还要往纵深走去。风雨还会剥蚀它的房檐屋柱。只要它有垮塌,我想肯定还会有人予以重修。

    因为,这象征着凯里人民的精神文化支柱的塔楼,早已巍然在凯里人民的心中。

    作者简介:
杨秀刚.jpg
    杨秀刚,男,侗族,中国作协会员,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侗族文学分会副会长,贵州省作家协会理事、主席团委员,黔东南州作家协会副主席,凯里市作家协会主席,凯里市政协委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有小说在《民族文学》《当代小说》、《山花》《贵州作家》等刊物上发表,多篇小说、散文获奖。2015年出版中篇小说集《桃湾村的几个爷们》,2016年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族长》获全国少数民族重点作品扶持专项, 2017年4月,出版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族长》、中短篇小说集《芦笙不仅仅为你吹响》、文化散文集《亲近一条河》,2017年6月出版电影文学剧本《爸,再爱我一次》(与他人合作),2018年 长篇小说《青鸟在岁月里翻飞》获中国作协2018年度定点深入生活项目,2019年9月,出版长篇小说《青鸟在岁月里翻飞》。现居贵州省凯里市。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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