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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知道祖母的名字叫鄢胡氏，觉得这名字有点奇怪，并且一点也不好听。
祖母身材娇小，又是一双小脚，年轻时必定袅娜娉婷。然而她这一双当年令人艳羡的“三寸金莲”，在她嫁夫成家之后，给她带来了无尽的不便和苦痛。 中国古时兴起给女童缠小脚，几千年间，封建男权社会长时间盛行着欣赏女人“三寸金莲”的病态审美恶俗。这是丧失人性的审美堕落，它摧残了一代又一代不计其数女性的身心健康，这是旧中国恶俗文化的残忍、可耻和悲哀。 民间谚语说， “裹小脚一双，流眼泪一缸”。女孩子缠足开始的年龄，一般从四、五岁开始。缠足前用热水烫脚，趁热将脚拇趾外的四个脚趾连同半边脚掌向脚底强压折弯，紧贴脚底，用长布条紧紧缠裹固定，历时十数年之久，致使脚拇趾外的四个脚趾和那半边脚掌折断，通过强行定型，脚缠得弓弯短小，使脚底凹陷，脚背隆起，形成斜锥状的“三寸金莲”。 受害女童长时间的痛苦可想而知，残害者的冷血残忍令人发指。 然而，残害者竟然是女童的亲生母亲！ 这样残害幼女的恶俗，竟然沿袭了几千年！ 中国的整个女童缠足史，就是中国妇女的血泪史和屈辱史。 我祖母生于清代，她的一双小脚就是这样形成的。 父亲回忆，祖父常常不归家，只有在夏种和秋收大忙时节，他才用心在家里干几天农活，大忙一过，他又散漫玩耍去了。 就这样，祖母那娇小的身体，拖一双畸形无力的小脚，支撑着整个家，加上多子女，其艰难的情形可想而知。 所以祖母的家庭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孩子们连睡觉的床都没有，晚上就睡在牛圈楼上的谷草堆里，父亲几次半夜从牛圈楼上掉到牛圈坑里。 父亲回忆，他十来岁时，不知什么原因，谷溪一倪姓恶霸来强抢他家的一头耕牛，祖母拼死护牛，那恶霸一拳把祖母打倒，滚翻下高高的土坎半天起不来。 为此，祖父和那家人打了好几年官司，但人家有钱有势，反被国民党政府抓去关了半个月。 之后此事就不了了之了。生逢黑暗时代，只得认命。 祖母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仰者。她四十多岁时就开始信佛吃长斋，再不吃动物肉油和蛋类，只吃菜油和疏菜。 我记事时，祖母已七十多岁，她的一双小脚越发更蹒跚了。她脖子上常挂一串佛珠，她每天都要在堂屋香火前点油灯，焚香纸，盘跪在一个枕头上念佛经。只见她双目微闭，神情虔诚而慈祥，口中念念有词。我听不懂她在念什么，但晓得她是在做一件十分庄重的事情，所以都不敢去打扰。 除此之外，让我不能忘记的是祖母的油炒菜，我童年时常垂涎于她那香喷喷的油炒菜。 新中国的六七十年代，农村依然贫困，农民家庭普遍贫穷，不要说吃肉吃油，连白米饭都吃不上几顿，洋芋、包谷、荞麦等等杂粮成为常见的主食。 因为祖母年纪老了，哪怕家里再困难，父母都要保证她能吃上大米和菜油。 每当吃饭时，祖母的菜油炒蔬菜或炒豆腐干，就特别能勾出我们小孩子的馋虫。我们会不由自主的端着一碗包谷饭或者洋芋饭，站到祖母饭桌边，也不说话（父母严令不准要祖母的饭菜吃），只是默默的用两只眼睛看着祖母的油炒菜不愿离开。此时，祖母便会把她的本来就很少的油炒菜夹一些到我们的碗里。 此时父母看见就会吼起来，令我们走开，不准我们要祖母的菜吃。祖母就会慈爱地说：“好啦，孙儿，过去吃吧。” 我们便高高兴兴离开，把祖母夹给的油炒菜放在嘴里细细品尝，真心觉得美味无比。 祖母虽然没有上过学，但她却会给我们讲很多故事，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比如武则天、比如恩哥记、比如七仙女下凡，等等。这些，都是她听书记下的，她年老时就摆给孙儿们听。 我还记得，祖母摆故事时，她坐在板登上，我们孙儿孙女们围坐在她周围，瞪圆眼睛，竖着耳朵，专注地听。 当她摆到有趣，好笑的地方时，会快乐地大笑，露出已掉光了牙齿的光秃秃的牙床，会笑出眼泪。此时，我们也跟着她快乐地哈哈哈地笑。 我儿时看到祖母偷偷流过眼泪。 祖父去世后，年老的祖母就由她的三个儿子——我的大伯、父亲和幺叔轮流赡养，一家赡养三个月，轮流转班。 这样赡养老人的模式，很公平，但也有诸多不好的地方，特别是在贫穷的年月，但别无他法。 祖母生前虽然儿孙满堂，平时不论在哪家，也算其乐融融，但她还是有儿孙体会不到的孤独和伤感。 虽然祖母的所有儿子、儿媳和众多孙儿孙女都孝敬她，但她有时还是会觉得孤独和伤感。 所有年事已高的老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孤独、伤感和无助，不管他是富有还是贫穷。 有很多人认为，人的一生，就是一出悲剧。 好在祖母信仰佛教，心中有信仰的慰藉，她的晚年生活较之也算平静安祥。 祖母老去的那天很神奇，那是一九八五三月四日，农历乙丑牛年正月十三凌晨。 那天半夜，祖母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她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老衣穿戴整齐，脖子上挂着他那串因长时间念经摩挲而光洁圆润的佛珠，双脚盘坐在床上，双掌掌心向上相叠，静坐安祥而逝，享年八十一岁。 当晚，我的父亲、大伯、幺叔都梦见村前的那条河沟变成了一条清澈而宽阔的河流，河流上驶来一艘宝船，船上下来一众仙人，把祖母迎接上船，那船便扬帆飘然而去。 作者简介： 鄢永华，贵阳市乌当区融媒体中心记者、乌当区作协副主席、贵州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贵州日报》《贵阳日报》《贵州政协报》《贵州民族报》《贵州作家·微刊》《中国作家网》等，报告文学《春雨润绿苗》获2003年度全国报纸副刊作品铜奖。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编辑：余纯豪婕
编审：苏兵 徐鹏
终审：吴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