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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眼里的七星关】冉正万:今天是明天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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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2021-11-5 14:16:06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除了墙壁上具有民族风情和特色的壁画,没有一栋房子看得出这是一个苗族寨子。寨子里没什么人,青壮年都出门打工去了,但两层楼的砖瓦房修得气派,有几栋甚至洋气得像别墅。这是毕节七星关区燕子口镇大南山苗族村。他们是红头苗,成年女性的头上扎着一根红布带子。明洪武年间从四川迁来,在此安居已逾七百年。还没进寨,同行的人中好几位不满地感叹:这哪里是什么苗寨呀。这应了另外一个话题,为了美观,为了入外来者的眼,我们有无权利要求他们去住传统的木瓦房。显然没有这个权利。
    因为我们的到来,寨子里的人特地穿上本民族服装,与黔东南等苗疆地区的打扮不同,这里的人不戴银饰,看上去简朴、庄重。男性的左胸上绣着牛头,水牛是他们的图腾,力气大,稳重,生性孤僻。现在村子里很少养牛,即使养,也养大多是黄牛。耕地有机械代替传统的犁铧,水牛的力气不再有用处,养黄牛是为了吃肉。
    有苗族人的地方一定有芦笙,苗族文化就是芦笙文化。芦笙已有三千年历史,曾被称作瓢笙、卢沙。南宋周去非著《岭外代答》:状如排箫,编竹为之,纵一横八,以一吹八,伊其声。相传为苗族祖先告且告当所制。告且和告当造出日月,又从天公家里盗来谷种,谷种播洒后收成很差,为了解忧,告且告当从山上砍来六根苦竹,扎成一束,吹响之后,稻谷焕发出生机,当年获得大丰收。
    有人说,苗家每逢喜庆的日子都要吹芦笙。其实不然,悲伤的场面也吹芦笙。
    芦笙不仅仅是乐器,更是神器。王大忠今年四十一岁,十二岁就学吹芦笙,平时是建筑师,大南村别墅似的砖房大多是他建的。与搞建筑比起来,他更重要的身份是掌坛师。某位老人去世,他会带着芦笙去做斋,用芦笙和死者对话,与神对话,与上天对话。死者停放几天,他就要吹奏几天。根据死者的生辰来确定安埋时间,有五天,有七天。丧家重要的客人进寨,要用芦笙去迎接。见面说的话全在芦笙里,如诉如泣。与活人说话,与死者说话,也用芦笙。死者上山安葬之前,用芦笙请死者一起吃饭,一起玩乐,和他一起畅谈苗人的历史。生死并非阴阳两隔,而是生死并无界线,生既是死,死既是生,死者不过是要去比人间更好的地方生活。这和胡安·鲁尔福所著《佩德罗·巴拉莫》有相通之处。遥远的拉丁美洲与偏远的贵州,文化上的暗合之处不只这一件。是巧合还是有承接关系,值得研究。
    与汉族的道士端公不同,道士端公的法器未经允许,其他人不会随便去触碰,更别说敲打吹奏。王大忠的芦笙并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吹,客人也可以吹,客人也可以用他的芦笙向死者表达自己的哀悼,请死者放心上天和祖先见面。两个人吹芦笙,不一定是在吹奏音乐,有可能是在说话,是在拉家常。芦笙的曲调似乎有些单调,这和拿它当嘴说话或许不无关系。说话不需要那么多起伏,意思表达到即可。
    节日和丧葬要用芦笙说话,杀牛、宰羊、杀猪、杀鸡也要用芦笙说话。人要吃它们的肉,取其性命,得给上天一个说法。芦笙相当于文书,行公文,立契约。
    王大忠先后教了四十多位徒弟,但现在徒弟不好找,跟他学的人越来越少。为了把他的技艺传下去,他是本地非物质文化传承人。这个身份不能改变村里人外流的问题,他们一旦离开苗寨,几个月甚至几年都不回来。年轻人不是不愿学,而是没机会学。他们无意于土地,种庄稼修不起高房大屋。今年旱情比较重,庄稼肯定减产,但他们并不着急,因为他们不再依赖土地。这不能说不是进步。
    如何留下来,如何留得住,不是王大忠能解决的问题,不是给他一个“省级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头衔就能解决的问题。有如《悟空》这首歌里所唱:我要这铁棒有何用,我有这变化又如何。还是不安,还是氐惆。金箍当头,欲说还休。
    王大忠头上的金箍是时代,是生活与生产形式的改变。他喜欢做掌坛师,但他有四个正在上学的孩子,两个高中,两个初中,他不得不期盼有更多的建筑方面的活给他做。
明天是今天的序,今天是明天的序。可以想见,芦笙在未来,在苗族人的生活中有隐没于历史的危险。不要以为没有又如何,这是他们几千年来形成的文化,失去它,不仅仅是苗族的损失,而是人类的损失。
    芦笙是苗族完整的文化系统,隐藏着苗人的文化密码。另一个独立系统是苗医苗药。苗医们用的药和其他民族并无区别,但用法大不相同,药方不同。中医用药大多是烘干、切碎后使用,可以存放好几年。苗医用药讲究新鲜程度,采摘后打成粉立即使用。认为存放的时间越长,药力大打折扣。存放一年以上的药,万不得已是不用的。
    村委会主任李大志,是第七代苗医。
    李大志是个有诗人气质的村委主任,不时在朋友圈拍下美景,然后配上“大南苗寨无存古,赤水青妹草桥飞”、“目及千万里,静乘一日归”、“幽兰独自开,笑待玉人来”等句子。和他互加微信后,他写的是“缘从这里结下,路从这里起步。”回到贵阳后电话聊天,才知道他曾在民委工作过,还当过教师。他是因为超生被下放回家的。当年超生处罚如此之重,现在不生二胎要缴纳生育保险金,确实有点无耻。
    他带我去看他种的药材,有黄莲、穿心莲、当归、黄精、不断草等等几十种。有些药不需要种,如果你知道怎么用,漫山遍野的野草都是药。他指着一株刺莓说,这东西治蛇缠腰很好。蛇缠腰即带状疱疹。他最拿手的是治疗肝浮水和各种癌症。癌症只要是早期和中期他都有把握。但他的服务对象以本地苗胞为主,没有把经济效益最大化的想法。外人若需要,他要先看病历,然后给药。给药时不给钱,治好了再给。治不好就算了,分文不取。我特意留了大志的电话,我相信他的药可以制造奇迹。
可对苗药本身,我又怀揣忧虑。
     苗医们不想在经济上获益,一是担心秘方泄漏,二是因为矜持。几千年来,苗民在同其他民族尤其是汉族的纷争中屡屡吃亏,这让他们更加保守,行事更加谨慎。李大志说,三株口服液的方子是他叔父拿出去的,这是治疗胃病的药方。使用方没给他叔父任何费用,对知识产权的保护,有关部门同样无耻。为此他叔父也留了一手,将其中一味药进行了调整,治疗效果与原方有所下降。据搜狗百科描述,三株口服液主要成分是大豆胚芽、白砂糖等。适应于浅表性胃炎、萎缩性胃炎、糜烂性胃炎等症。三株口服液系采用生物工程技术经水、大豆胚芽、白砂糖、玉米芽、燕麦、低聚木糖、两双歧杆菌、短双歧杆菌、乳杆菌联合发酵制成。很难看出与苗医的关系。或许和三株集团另一个“一人一方”的活动有关,即一个患者一个药方。这是三株酵本草药连锁店的策略,在古方、成方、秘方、现方的基础上,应用发酵中药技术,针对慢性病患者提供发酵中药方剂。作为贵州人,我不希望苗药与烂厕所、烂猪圈上石灰水刷写的“三株口服液保肠护肝”的广告有关。大志的叔父八十多岁了,行动不便,但头脑仍然清醒,本想去拜见老人,可惜现在的采风活动都是量贩式快餐,来不及详细了解就被带走。用两个小时来坐车,一个小时用来走马观花,一辈子用来遗憾。
    从大南山苗寨出来,由南向北去大屯土司庄园,需要借道四川。贵州和四川分界仿佛既不是一条河流,也不是一道山脉,而是冷热分明的气温。一进入四川,热浪铺天盖地涌来,头发根刹那奓开,像突然站在淋蓬头下,与贵州的凉爽形成鲜明的对比。当年划分两省界线,把平地给了四川,把高山留给贵州。在以农耕为命脉的年代,这是多么让人伤心的歧视。几百年过去了,两地的庄稼看不出多少区别,都不受重视,农耕文化已经被工业文明挤兑成编外生,种庄稼都被看成没本事,没搞头的事情。热浪滚来,站在四川的土地上的人,全都狠不得马上回到贵州。两地气温相差十度,甚至十二三度。这种相差只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如果爬山,相差的仅仅是一面山坡。当然,这面山坡,一个小时是爬不上去的。挡住热浪,举起清凉,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今天是明天的序,明天是未来的序。贵州的凉爽在不远的将来肯定是不可复制的资源。那么,对芦笙对苗药的保护和挖掘,就应该刻不容缓,是当务之急。
作者简介:
冉正万.jpg
    冉正万:生于1967年,中国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银鱼来》《天眼》《洗骨记》《纸房》及中短篇小说四十余部(篇)。有作品入选《2009中国短篇小说年选》《2010中国短篇小说年选》《2010中国短篇小说年度佳作》。曾获首届贵州省政府文艺奖二等奖,第六届贵州省政府文艺奖一等奖,第六届花城文学奖新锐奖。

来源:公众号“文艺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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